第六章 仅仅过了两天,一切都变了,干净的食品没有了,烧酒没有了,药品也没有了。 那伦太又一次被带到二楼的办公室,没有看到马德里托夫上校和彼得洛夫上尉, 一个小白脸上校和一个大胡子上尉正在审问那个日军谍报员川口有二。这次没有了 椅子,那伦太只得站在那里听着。两个老毛子军官问话的口气很严厉,而日本人的 态度相当顽固。 “说说你潜入铁岭的目的,你的组织。” “可能是一场误会,我是正当商人。” 大胡子上尉冷笑一声,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小帆布书包,拎起底角,一下子把所 有的东西都倒在桌子上。除了一块面包,一本《东方杂志》,一张《盛京时报》, 还有三张书本大小的白纸,纸上画满了铁岭俄军的分布状况。可以看出,画图的人 受过严格的专门训练,图上的军营,战壕,桥梁,房屋,城墙的高度厚度以及树木 的标记都画得非常标准。画图的人懂得测绘,无疑是个给日本炮火提供目标的谍报 人员。 “那个女人已经交代了你的身份,你是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中佐衔谍报员,中 国名字叫刘秉乾,日本名字叫川口有二。但是,你不可能一个人活动,你至少要有 一两个助手,说说他们的姓名,住在什么地方?” 川口有二摇摇头,骂了一句“可恶的女人”。 那伦太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她不是可恶的女人,她是个漂亮姑娘,十八了, 有一双迷人的新月似的眼睛。 大胡子上尉说话的口气缓和了许多,毛茸茸的脸上甚至出现了笑容。他说: “川口有二先生,我们应当坐下来谈谈,交个朋友。你可以提出条件,比如钱,女 人,等等。说吧。”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川口有二闭上了眼睛。 “川口有二先生,我有必要告诉你,俄国人的酷刑一点也不比日本人差,甚至 花样还要多些。既然你不肯跟我们合作,那么好,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带下去!” 走过来两个老毛子士兵,连推带搡将川口有二带走了。 接着,两个老毛子开始审问那伦太。大胡子上尉问话,小白脸上校在喝咖啡, 这情形与上次相同。不同的是,老毛子军官换人了,那伦太没了可坐的椅子,也没 了烟抽。 “你叫那伦太,是偷袭俄军军需仓库的要犯,担任龙威军少尉,对吧?” “没错,是这么回事。” 大胡子上尉蛮横起来,拍一下桌子,问道,你们龙威军净和俄军对抗,现在大 股的匪帮隐藏在什么地方?还有多少人马?多少枪火? “我不识数,算不出来有多少,反正满山遍野都是龙威军的人马。” 小白脸上校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子,以绵里藏刀的语调跟那伦太说:“不要逞强, 年轻人,受刑的滋味不好受,你的生命之路还长着呢。当然啦,只要你说出了龙威 军的藏身地点,一切就都改变了,是不是?”那伦太连连摇头,说道:“当叛徒不 得好死,我才不干呢!” “龙威军很快就要灭亡了,你干吗还要这么死心塌地的呢?” “我发过誓,生是龙威军的人,死是龙威军的鬼,这叫忠心不二!” “那伦太少尉,我知道你在这里还没有尝到酷刑的滋味,我会给你补上的。” 小白脸上校恼怒地说了一句,大胡子上尉明白,命令士兵把那伦太带下去。两 个老毛子军官没有一点收获,但他们还是满怀信心地期待着第二步——严刑拷打之 后,再硬的铁棍也能扌威出弯儿来! 地下室过道的里端有一个刑讯室。与那间窄而冰冷的小屋不同,那伦太一迈进 刑讯室就感到屋子里热烘烘的,并且有种刺鼻的腐败气味。他看见屋子里有一个大 炉子,熊熊的火焰烧得正旺,火苗像魔鬼的舌头疯狂地向四周舔着。顶棚上垂吊着 两条黑乎乎的铁链子,不用说是捆人用的。火炉旁有两个当地人称之为“马杌子” 的木板凳,它做工极其粗糙,四条腿的楔榫突出在横板上,人躺在上面肯定要硌破 后背——也许这是特制的,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有两盏汽灯挂在墙上,灯光远不如 炉火明亮,让人感到恐怖又多了三分。 那伦太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两条黑铁链子还在悠荡着,好像日军谍报员川口 有二刚刚被放开,至于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四个俄国士兵把那伦太绑在马杌子上,把他的两只手分别绑在马杌子的两条腿 上,然后脱掉了外衣,解开白衬衫脖领到胸脯的纽扣,挽起袖子,露出手背和胳臂 上的黑毛,以显示他们的强悍。他们并不急于动手拷打,每人点燃一支香烟,说起 玩笑话,不时发出猥亵的笑声。这工夫那伦太已经感觉出后背刀扎似的疼痛,老毛 子在捆绑的时候有意将他背部的肩胛骨固定在突出的木头茬上,好让他遭罪。他不 想在可恶的老毛子面前丢丑,就一声不吭一下不动地挺着。 那伦太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快到中秋节了,他跟妈妈到姥姥家去,正赶上姥 姥家杀猪。那猪被捆住四蹄躺在地上哀号,而杀猪的屠夫却在笑眯眯地抽烟,和旁 人说话。屠夫抽完了烟,拿起尖刀只那么一捅,肥猪大叫一声,蹬蹬腿,便不动了 ——现在自己也成了等待宰杀的肥猪。他想,宰就宰,人总得比猪刚强,不就是那 么一刀么! 那伦太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麻木了。有一年,他去打柴,一不小心滑倒了,撞 到一块大石头上,疼得他眼冒金星,连喘气都费劲。可是他嘴里咬着汗巾,还是背 起柴捆下了山,后来浑身麻木了,腿脚胳膊都像是别人的不听使唤,也就不觉得肋 条在疼了。回到家请来医生一看,才知道磕断了三根肋骨。此时他想,木头楔子顶 一下算啥,还比摔折三根肋条厉害?他轻蔑地笑了。 四个老毛子抽完了烟,每人在那伦太的身体上选择一个部位,将烟头摁下去, 立刻,烫焦的皮肉冒出黑烟。那伦太咬紧牙关,任凭烫烧部位钻心地疼痛,看那焦 糊的黑烟慢慢升腾,一声也没有吭。四个老毛子惊呆地相互看看,扔掉了烟头。 大胡子上尉走过来,哈下腰,又做一次劝说:“那伦太少尉,要是你现在说出 龙威军的藏身地点,还来得及。” 那伦太挺起脑袋,大声地说了一句:“少跟你爷来这套!” 大胡子上尉感到很没趣:熏直起身子,朝着四个打手撇了一下嘴。打手们扑上 来,用短刀割去那伦太的腰带,像片肉似的割掉他裤子的前裆。这工夫,一个身穿 白色大褂戴眼镜的老毛子走了进来,那伦太认得,他是个医生,曾经给自己医治过 脸上的刀伤。现在,这个医生手里端着一个银白的盘子,上面是一把亮光四射单面 开刃的小刀…… 那伦太明白老毛子接下来要怎样做了,小白脸上校摆摆手,让那个医生停下来, 对那伦太说:“这种刑法,你们中国人叫它腐刑或者宫刑,如果你想要保留做男人 的资格的话,那就得开口说话,现在还来得及。你愿意同我们合作吗:"那伦太瞪 圆了不大的眼睛看着那把小刀,并不开口说话。 小白脸上校很得意地说,刚才,那个日军谍报员差一点儿就死在这把小刀之下。 他是个谈判专家,在最后的关头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我们也满足了他的条件,他活 着出去了,拿着不少的钱,到一个他想去的国家隐姓埋名享福作乐去了。是的,他 是个聪明人,我们希望你也做一个聪明人。上帝要我们在危急时刻使用智慧,你何 不这样做呢:那伦太说,那个川口有二不算爷们儿,都这时候了,还他妈的哀求老 毛子:至于吗:脑袋掉了也就是个碗大的疤瘌! 戴眼镜的医生哈下腰,小声说道,那伦太少尉,你是个硬汉子,上帝会保佑你 的。说罢他拿起了银盘中的那把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