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个人都被单独关着,那伦太的左边是吉克塔,吉克塔的左边是梁妈妈。 “达子香花开十里红,哥哥打马笑盈盈。他心急火燎回家转,盼的是鸳鸯帐里 点纱灯……” 回到牢房,那伦太又唱了起来。别看他五短粗俗的模样,嗓音却像早春的山雀, 婉转悠扬,清脆悦耳。吉克塔想,江湖好汉视死如归,临刑前都要唱点什么,唱情 歌更适合七爷这样的人物。 梁妈妈那边是低声抽泣。吉克塔想,她在满庭芳养尊处优,一下子进了地狱, 岂能不悲。 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谁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天,谁也不记得被提审过多 少回,被拷打过多少次。地下室里总是响着那四句唱词,以及低低的抽泣。孤独与 静寂让那伦太回想起好多事情,也明白了好多事情,他像个孩子,忽然间发现自己 长大了,成熟了,谁也唬不了了,什么也不怕了。 “吉克塔,好兄弟!” 这天早晨,吉克塔听到梁妈妈在轻声地喊着。他急忙走到铁栅栏的左边,见看 守的日本兵正向走廊里边走去,便问道:“什么事,梁妈妈:” “我有一事拜托兄弟,要是你能出去,把我和七爷的尸骨埋到一起。” 吉克塔答应了她,心想,龙威军的七爷和满庭芳的鸨母倒也般配。 吃过不如狗食的早饭,他们又被带到二楼的那个大房间,日军中佐说了很多混 账话,最后喊了一声“死啦死啦的有”,命人把押到的中国人统统拉出去。 临走的时候,梁妈妈把几个弟兄挨个看了一眼,最后将温柔的目光定在那伦太 的脸上。七爷个子矮,就仰着脸,带着无限的满足,笑眯眯地看着梁妈妈,他左脸 的伤口快要好了,留下的疤痕像一条紫红的蚯蚓,贴在小眼睛的下方,使他显得更 加英武。梁妈妈也笑了,走过去,拉起七爷的手,搀着他走出了房门。 “达子香花开十里红,哥哥打马笑盈盈。他心急火燎回家转,盼的是鸳鸯帐里 点纱灯……” 那伦太又唱起了他的小调,翻来覆去,唱得好生忘情。 大牢离刑场很远,龙威军的好汉们知道,日本人要先将他们游街示众,然后才 能砍头。好汉们雄赳赳地走着,路边观看的人很多,人们不忍心看着同胞就这样死 掉,都想送送他们,不时有人给他们送上吃的喝的。 吉克塔一边走着,一边左右晃着脑袋,像在寻找什么。身边的二爷说,咱们这 些兄弟姐妹都在这儿呢,还找谁:“吉克塔说:”咋没看见那五个姑娘:“二爷说 :”有中意的吗,待会儿到了阎王爷那儿,我给你保个大媒。“吉克塔不好意思地 笑了:”那我得谢谢二爷!这回当鬼也不孤单了,就是不知道谁愿意嫁给我:“二 爷说:”哎哟,小子,你看看你,浓眉大眼,一身豪气,哪个姑娘不喜欢呀!“ “这么说我得好好挑挑,是吧二爷:” “还挑什么,她们都释放了。” “哦:” “梁妈妈跟日本人做了个交易,答应说出谁是那个出卖日本谍报员山口有二的 神秘女人,条件是释放那五个姑娘。日本人着急破解这个谜团,就答应了。” “梁妈妈说是谁:” “梁妈妈没说别人,她说自己就是那个出卖谍报员川口有二的神秘女人。” “梁妈妈哪能是那个神秘女人:” “反正日本人相信了。一定是梁妈妈把前前后后经过说得严丝合缝,要不,日 本人也不是傻狍子。” 吉克塔愣住了——梁妈妈干吗要这样:“梁妈妈不死,那五个姑娘就得死。” “梁妈妈也是一条好汉,够得上个爷们儿!”吉克塔叹了一声,又说,“唉, 梁妈妈还让我把她和七爷的尸骨埋在一起呢,我是做不到了,真对不住她。” 二爷说:“你不知道,七爷一直恋着梁妈妈,可梁妈妈一直在满庭芳给龙威军 做眼线,没法结婚,就借口七爷个子矮没答应,七爷为这个上了老大的火。这回好 了,梁妈妈跟七爷一同上刑场,不能同生,但可同死,多仗义!死到临头了,我就 实话告诉你吧,梁妈妈就是三爷!” 吉克塔很是吃惊:“哎呀,梁妈妈就是龙威军的三爷!” 二爷点点头。 “三爷给七爷出了不少好主意。” 二爷点点头。 “三爷肯定跟那个神秘女人十分要好,要不哪能知道川口有二被出卖的事情, 还那么详细!可她们两个,一个帮了老毛子,一个帮了日本人,走的是两条道啊!” 二爷点点头。 “那三爷咱还帮她?” 二爷喃喃道:“到底咱们都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