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不容易有个空当,曹海进了办公室,黄县长说,曹海,你都看到了,双休日 我都不能休息,现在的人都精得像兔子,棘手的事都往政府推,我这常务难当啊! 曹海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怕又有人来打岔,就直奔主题,说,县长,我儿子 曹江中考离一中起分线只差四分……说这话时,他牢牢地盯住黄县长,像是担心稍 微一错眼珠,黄县长就会消失一样。 差四分?黄县长反问了一句。 差四分,要交两万元集资款。他赶忙补充一句。其实他不用补充什么,起分线 定到哪里最合适,集资款按什么标准收,县财政按多大比例提成,黄县长是决策者 之一。每年县财政都要从学生身上收取几百万弥补经费不足。 您得给我想想办法,让我儿子上一中。他跟您的侄子田骁同班。曹海说这话的 意思很明确:您侄子田骁上一中的事都办好了,您就把曹江当回您的侄子不行吗? 可是黄县长似乎不明白曹海在说什么,掠了他一眼,便往后仰下身子,两手交叠兜 着后脑勺,倚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说,曹海呀,你这个要求怎么说呢,有点高吧,据 我所知,有不少人愿意出钱还排不上号呢,一中的容量有限啊! 儿子想上一中,志在必得,我不想给他再留遗憾了!这次就是扯债我也要把他 弄进一中!曹海红头涨颈像子弹出膛似的说出这番话,既显示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又让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喷然而出,人立马舒坦多了。但是决心归决心,还必须配之 以必要的手段。手段在哪里?手段就在荷包里。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个红包。 同时他看到黄县长的办公桌上有一摞未开封的信件,大多是内参和杂志,于是他迅 速掏出红包塞进那摞信件中。黄县长似乎听到了窸窣的声响,问,曹海,你在干什 么? 没有干什么。曹海说着把信封悄悄往外抽出一点,使它看上去有点别具一格, 有点与众不同。他不敢说自己把红包放在里面了,他怕黄县长不接受,那就太尴尬 了,那儿子的事就彻底完蛋了。有些事情能隔层纸就隔层纸,最好别捅穿。他想: 他走后黄县长肯定要清理桌面寻找红包的,他倚靠在椅子上也许就是给自己这个机 会。但是他又担心,万一黄县长不去那堆信封中找红包,岂不抓瞎?黄县长没有拿 红包,以为我没有送,以为我没有送,就以为我不懂礼貌,以为我不懂礼貌就以为 我对他不尊重,以为我对他不尊重,就以为他没有尊严了,这是肯定的。如今求人 办事哪有不送红包的,它的意义已经不在于红包本身了,而是对别人尊不尊重的问 题。 曹海知道,黄县长蛮看重这事。不给他送红包或者礼品,或者礼品不重那是很 难办成事的。还在他管城建的时候,他初中时的同学张二筒,是个下岗职工,找他 弄个麻木(指机动三轮车,本地俗称麻木)指标,那时候东荆县的麻木指标要值一 两万,张二筒找黄县长几次都未能谋面,只好托曹海把两条中华烟和两瓶茅台酒转 交给黄县长,曹海把这份礼品放在后备箱里就忘了。过了两天,曹海送黄县长下班 回家,黄县长下车时忽然问,曹海,这两天有没有人找我呀。曹海心里咯噔一下, 忙说有、有,我忘了,您的同学张二筒找过,给您带了点特产还放在后备箱里。说 着,打开后备箱,把礼品提在手里,黄县长看了看曹海,捎带看一眼他手中的礼品, 往楼道里走,不以为然地说,曹海,这东西你拿回去用吧,我家里有。曹海紧跟在 后说,张二筒是送给您的,我怎么好意思拿呢?说话间,已到门口,黄县长正要掏 钥匙开门,门从里面开了,曹海忙把胳膊伸得老长,从黄县长的侧面把礼品放进门 里。黄县长有些不满地说,曹海,你这人就是把事情看得太认真了!边说,门已砰 然关上了。次日早上,曹海接黄县长上班时,见黄县长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就迎上去接住,黄县长呵呵地笑了两声说,曹海,你看你,昨天听我的话拿去多好, 省得我提上提下。曹海颇受感动,点头哈腰地连说谢谢,晚上回家打开看时,还是 昨天那两条中华烟和两瓶茅台酒,但却全是假的。后来听说,张二筒的麻木指标没 有办成。而黄县长亲手批出去的麻木指标不少于五十个。 这时候,黄县长把屁股往前滑了一下,头就自然从椅顶上挪下来,呈半仰式, 几乎就在同时,他闪了曹海一眼,幽幽地说,曹海呀曹海,文教卫归张县长管,你 这不是为难我吗?黄县长属于那种一言九鼎一字千金一槌定音的人,而这话却有点 半推半就,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味道。曹海讪讪地笑了笑,正要说蚂蟥叮了鹭鸶 的脚,甩都甩不脱,话还没出口,孙秘书就进来说,市委组织部的调研组已经下了 高速,县委组织部来电话催您,快到花园酒店参加接待。孙秘书停顿须臾,见黄县 长坐起来又说,车在楼下等您。 黄县长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身不由己地对曹海说,你都听到了,我中午有个 接待任务,你先回去吧! 曹海无话可说转身欲走,黄县长突然拾起桌上的半包烟扔过来。曹海接烟在手, 连说谢谢,就出了门。走过那片竹林时,没有听到鸟叫,探头望了望,也没有发现 鸟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