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男人给妻子打电话说晚回家,下班以后去见了那个女的。 她一张充满温情的脸庞,不属于那种丰乳肥臀型的欲女,长得一点儿也不张扬, 却有着江南女子的玲珑剔透,穿着浅藕色套裙,优雅得体。他俩没有寒暄,气氛有 些压抑,有股奇怪的空气在两人之间飘荡。他紧绷着脸,神情很严肃。她多少还是 有些慌乱的,特别是他把装钱的纸袋递过来,窥见他眼睛里有种可怕的东西在闪动。 她心里倏地战栗,眼睛躲闪着低下头去,把钱放进预备好的包里。他俩心照不宣, 呆了很短的时间。她走出咖啡馆,轻轻吁出口气,一种贪婪和如释重负的表情浮现 在了脸上。忽然,她脑海闪过一个臆想:今晚会出什么事情吗——女性的第六感觉?! 她心里涌起一阵紧张,黛眉微蹙,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很快涅没在迷蒙的夜色里。 男人瞧着她离去,钻进黑色宝马车。街市上霓虹灯在眼前掠过。他握着方向盘, 心在飘浮。昨天晚上,他没睡好,眼前不断闪现那个女人迷离的脸庞。他清楚遇到 这样的女人,是一个极其致命的错误。无休止的敲诈,潜伏着巨大危险,如果处置 不当,会给仕途蒙上阴影,甚至身败名裂。他脑海中掠过妻子和女儿的身影,特别 是女儿的前途会变得暗淡。恐惧如影随形袭来。他感觉她柔软诱人的胴体,像一条 光滑蠕动的蛇,在至下而上缠绕住他的脖子,令他有种窒息的惊悚。他知道唯一安 全的办法,是让她永远消失,才能解除脖子上的绳索。他浸透在黑暗里,头脑在激 烈思考,一个个设想在闪现、跳跃。 夜色迷蒙。酒吧。灯影里她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显现出来。标准的一盎司伏 特加,果汁加冰块,在调酒器里激情碰撞,发出让人遐思和荡漾的声响。她略显微 醺,优雅地喝着酒,仍不失矫情。果汁味馥郁扑鼻,伏特加浓烈冲鼻,口感爽滑, 唇齿留香。他脸上有些逆光,灯光在侧面打出薄薄的阴影,显现局部轮廓。他很有 节制地抿了很小一口马提尼酒,咽了下去,一股辛辣滋润地穿过喉咙直达心底。他 没有心情喝酒,需要的只是氛围。他冷峻的目光像锋刃的利器,将她裹在身上的衣 裙纷纷划破,却没有进入她体内的兴趣。他在计算等待时间,一切在按计划进行! 他心里想。整个筹划很缜密,几乎不会有疏漏。夜深了,他感到时机差不多,嘴角 掠过一丝笑意,对她说道:“走吧!” 她脸颊已泛红,神态变得忸怩。 他搀扶她走出酒吧,坐进黑色宝马车里。车在夜色里穿行。霓虹灯变得稀疏起 来。她隐约感觉方向反了,侧脸看他。他心里抑制不住紧张与激动,朝她未置可否 地笑。她猜测他可能想在郊外玩更刺激的游戏,心里澎湃起来。空气中有股泥土气 息,车在郊外偏僻的地方停下。 路旁是一片灌木,挨着灌木是条河。浓稠的暗幕里,河岸异常宁静,月光掉在 河面上,闪着缥缈的光,有种迷离的诱惑。四周笼罩着死亡的气息。他佯装和她重 归于好,将她诱骗至偏僻郊外,在车里残忍地将她掐死。此刻,他手忙脚乱把她从 车里拽下来。她仰面躺在地上,翻卷起来的裙子裸露着雪白的大腿,样子依然很煽 情。他胸膛涌出一股恶心的感觉。他喘息着,嗓子干涩,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无 法平静,与作案前相比跳动得更加激烈。不要慌乱!这里很偏僻,不会有探头,把 车上痕迹清除掉,不会留下任何物证。他叮嘱自己,鼓足勇气将她抛入河里,心里 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夜色阒寂,他俯视河道,她消失了,走向死亡的完美通道,由 上而下,由生到死。他哆嗦着,大口喘着粗气,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完成了一次处 心积虑的谋杀! 然而,几秒钟时间,他头脑在某个点滞留,很快否定了这个设想。尸体会漂浮, 会被垂钓者或清理河道的工人发现,警察马上会介入调查。为情投河自杀?酒后跌 落河中?死者并不是居住在附近,为什么会溺死在偏僻河道?警察会根据她从事的 职业,将作案动机校准到情杀这一点上,经过仔细排查,和她有关的男人一个个会 被挖出来,同样也会牵涉到自己。尸体解剖,脖颈部位有明显勒痕和瘀伤,系窒息 致死后抛尸河道,可以确定他杀;DNA 检验,死者挣扎时指缝间残留的物质,和自 己Y 染色体STR 图谱一致,能确凿地得到印证。他不禁打个寒战。他清楚需要不露 蛛丝马迹,她的死亡不会引起警察怀疑,自己有充分的不在现场证据,才有可能摆 脱警察的追查。 又一个设想跃入他的脑海。 子夜。雨淅淅沥沥下着,湿漉漉的路面泛着光亮,霓虹灯在雨雾里变得朦胧。 她脸上有一抹倦意,肩上搭着包撑开伞,婀娜地钻出灯影,在娱乐城门口台阶下和 小姐妹挥手道别。她没有特殊的客人,基本上都在这个时候回去。她朝前走去,环 顾前后会驶来的出租车,在不远处的马路旁停下脚步等候。夜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一辆银灰色面包车从侧面疾驶而来,在雨夜里发出清晰的声响,她下意识地猛然转 过头去,惊愕地看到雨扑打在车前玻璃上,车窗里呈现一张男子狰狞的脸庞。她来 不及躲避,喉咙蹿出声响,感到有阵风掀过。她的身躯在雨雾中划出一道弧线,惊 悚的尖叫声撕裂空寂的雨夜。雨急促地下着,四周阒无一人。那辆银灰色面包车似 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剧烈颠颤一下,幽灵般消失在黑暗深处。迷蒙雨雾弥漫起充 满冷意的气息,在雨夜的空气中穿梭,无形却真实。她的头撞击在人行道边沿,鼻 翼扯着嘴角抽搐了一下。雨不断滴在脸上,像眼泪滑过面颊。她像是疲惫后静静地 躺在潮湿的路面睡着了。那把伞飘落下来,在风雨中哆嗦。 他清楚,表面上这只是一起交通事故。一种情况是雨水会把现场冲洗干净,肇 事车辆逃之夭夭,警方不一定能查找到肇事司机;另一种情况是警方寻找目击证人, 根据路口探头等高科技手段,最终将交通事故肇事司机抓捕归案。交通事故逃逸罪, 将被判几年徒刑。他预先支付百分之三十佣金,事成之后支付另外百分之七十佣金, 倘若被抓判刑,佣金增加两倍,作为坐牢的补偿。交通事故逃逸,即便肇事者被抓 判刑,也不会引起警察怀疑,从而牵涉到自己。他眼前闪现她紧抿嘴唇,失去焦点 死鱼般虚无的眼睛。他霍然松了口气,相信这是一个雇凶杀人的完美计划。 忽然,他感到一阵晕眩,更大的不安袭来。社会上开黑车的这些人鱼龙混杂, 有些是性格乖戾的无赖。如果事后这家伙出尔反尔,借此不断实施敲诈……他感到 毛骨悚然。意识到从温柔的陷阱跳入了另一个陷阱。这只是脖子上环环相扣,是更 具有风险的一个死结,他浑身惊出了冷汗。又一个设想掠过他的脑海。 光线被一点点挤掉,房间里充斥着黑暗。她躺在床上,听到一种声音,缥缈、 忧郁,在黑暗里缓慢穿行,空气一般侵入心肺,她在痛苦地挣扎。她想打开壁灯, 脸庞变得扭曲,被孤独与凄楚浸透,心里浸满哀鸣。她有种想哭的欲望,眼前一黑, 似乎陡地栽落悬崖——跌入时光隧道:身体在飞速下坠,风在耳边呼啸,青春、少 年、儿童……她退行了她的人生,落地时变成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她知道时光 消失,人生不可能重来。她感到剧烈的疼痛,脸上渗出了冷汗。她听到了灵魂与肉 体撕心裂肺的嘶哑声。时间在无声地滑过。她侧过脸,月光映照在窗帘上。 她死了。 她穿着睡衣,头位于枕下,脸色惨白,身子呈侧卧蜷缩状态。床上、被单上、 下身处有大片血迹,床单被手抓出明显痕迹。她眼睛紧盯在墙上,而墙上什么也没 有。警方现场勘查,很快展开调查。死者身上没有和人明显搏斗或遭到外力性损伤 的痕迹。尸检发现,死者已有两个多月身孕,死亡原因是药流不当,过量服用米非 司酮,造成子宫大出血昏迷致死。经过化验,她桌上喝剩的咖啡杯里含有米非司酮。 米非司酮是一种打胎药,服用剂量有严格限制。死者服用了正常剂量的三倍以上。 他知道她喜欢喝咖啡,会加入一小纸包糖。他用原来留下的钥匙潜入房间,在 其中一包糖里加入米非司酮,粘贴好封口。他走出她的住处,潜入到黑暗里。他回 到家后神思恍惚地眺望着窗外景致,反复推敲着整个行动,渐渐打消了不安的情绪。 她最近随时会把这包糖加入咖啡里,警察不会在其他糖中发现米非司酮。娱乐场所 小姐、不慎怀孕、药物堕胎、超量误服……形成了一条确凿的证据链。她的意外死 亡不容易引起警方的怀疑,而且,这种延迟杀人也能模糊不在现场证据。他的杀意 凝固了。这一切不露痕迹,几乎是天衣无缝。 他怔住了,双眉紧蹙,忽略了,确确实实忽略了……一个细节闪电般划过脑海, 就像多米诺骨牌,殚精竭虑的设想瞬间轰然倒塌。倘若她没有怀孕,是为了敲诈自 己,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她没有怀孕,服用米非司酮,显然有悖常理,反而会弄 巧成拙,引起警方怀疑……晨光映现在窗帘上,一个个设想幻觉般掠过,他沉溺在 忽明忽暗、纷至沓来的梦境里,直到晨光将他唤醒。他思考着如何摆脱眼前窘境, 感到有种箭在弦上的焦虑,似乎有种东西在心里,在某个角落藏着掖着,伺机而动。 他瞧着天花板,墙面的交接处,呈现数学立方体规则,并显现出适当的阴影。他目 光聚在一个点上,她的脸像一束罂粟花。天色完全亮了。他起床后拉开抽屉,将七 万元现金塞进包里,出门时发现妻子还躺在床上。他到单位后急着忙完手头的事情, 上午十时零五分,走出办公大楼。他在附近的一家银行,排队等了三十多分钟,在 柜台取了三万元现金,然后又在街上办了点事情,下午二时零二分才回到办公室。 这时,他想起今天是星期五,距离和那个女人见面,还有五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