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爹的脸刷地就白了,拉着我就往钱家跑。到钱家一看,我大惊失色——堡主的 尸体停放在院子中央,夫人哭得正凶呢!我迫不及待地问一个平日里和我关系较好 的家人。 家人将我拉到了一个僻静之处,压低声音说:“老疙瘩,堡主在回来的途中, 在三岔河口遇上了土匪,中了毒镖,货物和银子都被土匪抢走了,我们几个护着堡 主拼死杀了出来,还没到半道,堡主就咽了气!” 听了堡主惨死的经过,我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虽说堡主是东家,可他却从未 拿我当下人的孩子,衣服鞋帽,总是和鹏飞的一模一样,没事儿的时候,经常带着 我和鹏飞去外头打猎。他还说,如果我和鹏飞的书都念好了,他还准备供我们俩留 洋呢!没想到堡主竟然身遭不测! “老疙瘩,我也真纳了闷儿了,往日里我们走的那条路线没有人知道,这次就 好像有人提前到土匪那里通风报信似的,要不然土匪何以知道我们准时经过三岔河 口?” 家人说完到院子里干活去了。难道,堡主果真如家人所说的被人暗害在三岔河 边了吗?我愣神的工夫,爹走过来说:“老疙瘩,大伙干得热火朝天,你在这儿傻 站着干啥?还不快去帮着搭灵棚?” “知道了,爹!” 我帮忙搭灵棚,一直忙到后晌。吃完了晌午饭,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就早早地 回了家。进了门,我发现,娘坐在炕上一个人在悄悄抹眼泪呢! “娘,大白天的,一个人在家哭什么?是不是爹又呵斥你了?” 娘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娘没哭,是刚才娘不小心,一只飞虫入了 眼。老疙瘩,你不在钱家帮忙,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娘,堡主出事了!” “知道了。”娘淡淡地说。 看样子,娘并没有大惊小怪,她拿起炕上的鞋底继续纳起来。我心里纳闷,娘 为什么对堡主的死显得这般平静? 堡主葬在西去百里的阊山一个向阳的山坡上。 出殡那天,人山人海,沿途的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钱堡主是躺在八八六 十四杠的大红楠木棺里,在人们哀叹和羡慕的眼神里走完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 路。我也走在这送殡的人群中,望着钱堡主的大红棺材和漫天的挽幛,我的脑海里 不停地闪现家人跟我说过的话。难道,钱堡主的死果真是有蹊跷?要真是那样的话, 那么这个告密之人会是谁?还有人风传害死钱堡主的那个人就是爹,可爹和钱堡主 主仆多年,感情深厚,再说爹是一个见着落树叶都怕砸着脑袋的人,爹又怎么会这 么做呢?这伙嚼舌根的要是让我给逮着了,非把他的嘴撕烂不可。好在钱夫人对爹 的忠心深信不疑。听说爹已受了夫人之命前去官府报案,可官府的公差在三岔河边 转了几圈,吃了几顿馆子,拿了些银两,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就回去交差去了。 下葬的瞬间,一身缟素的钱夫人和鹏飞哭得昏天暗地,再加上天上飘着小雪, 更加渲染了气氛的悲壮,在场之人无不落泪。 爹更是哭得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堡主,您为什么派我先 回来置办货物呀?堡主,我对不起您,我这就陪您去吧!” 爹哭着,就跳进墓坑里趴在棺材上了。我看见爹跳下墓坑的一幕,心里想,爹 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呀!他和堡主主仆多年,感情之深可想而知。 “堡主,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好多人都说,给土匪告密的那个人就是我啊!堡 主,我心里憋屈得慌啊!”爹一边拍打着棺材盖一边号啕大哭。 钱夫人抹了把泪说:“凤山,我们又没说你什么,快点上来!” “夫人,我知道您对我好,可我这心里头憋屈得慌!”爹抬眼看了看钱夫人, 突然从衣服里拔出一把短刀来喊,“堡主,您慢走,凤山跟您一块儿去!到了那边, 凤山还去侍候您!” 爹说着,就要抹脖子。在场之人无不惊讶。 “来人,快把凤山给我拉上来!”钱夫人吩咐说。几个伙计赶紧跳进了墓坑, 将爹给拽了上来。“凤山,你在钱家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别人愿 意嚼舌根子就让他们嚼去好了!打今儿个起,钱家的账目都经你过目。”钱夫人拍 了拍爹身上的土道。 “夫人,还是您了解我啊!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我徐凤山还侍候您!”爹说 着,扑腾跪在了钱夫人面前。 “好了好了凤山,”钱夫人将爹搀扶起来说,“这么多人在这儿,就不要再使 性子了。” “夫人,我听您的。”爹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 没想到,爹在夫人心中地位这么高。要知道,钱夫人可不是对谁都这样宽厚的。 回到家中后,我说:“爹,堡主下葬时您跳入墓坑,上面的人都说您是个忠诚 仁义的管家呢!” 爹眯缝着眼睛说:“孩子,话可不能这样说。你要记住,主子就是主子,奴才 就是奴才,爹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够成才,千万别像爹成了人家的奴才。” “爹,我记住了。”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爹拍着我的肩膀慈爱地说。 这时,娘走进来。爹斜眼看了看娘,阴阳怪气地问:“诗画,堡主出殡,全堡 子的人差不多都去了,你咋没去呀?” “我去干什么?又不差我一个人。再说,这几天我身子不舒服。”娘低着头, 照样干她手里的活儿。 爹看了看娘,闷哼了一声,抖了一下袖子,背抄着手出去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娘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我知道爹对她不好,可爹为何以这 样的口气问娘呢?晚上,我迷迷糊糊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睁眼一看,爹的被窝 里空空如也,微弱的烛光下,娘颤抖着身子捂着嘴啜泣呢! 我觉得,爹娘之间似乎横亘着一条无形的鸿沟,可这条鸿沟究竟是什么,我却 说不上来。娘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愿意哭,就让她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