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方瑰红走后,程方明派人通知先前有过联系的绿林队伍,告诉他们解放军即将 进入县境,攻打县城,请他们立即整顿人马,前来帮忙。 那些绿林队伍都是为了反抗滚地龙和茄儿腿腿才组织起来的,多的有几十人, 少的有十多人,一个个都恨不得要剥滚地龙的皮,吃茄儿腿腿的肉,便纷纷赶来依 附。 三天之后,来投程方明的绿林武装达到了三四百人,为了便于指挥,程方明将 所有队伍整合起来,命名为水箐乡农民自卫队,分成三个中队,九个小队,悄悄开 到县城附近。派一个中队潜入县城,作为内应;一个中队控制城外有利地形,扼住 进出要道;自己带领一个中队,作为机动力量,往返策应。 入夜,大雪封山,程方明再次接到杨万达派人送来的情报,解放军将以一个营 的兵力,由大定绕道毕节,从维新进入本县,命程方明前去接应,接头口令是“磅 礴乌蒙,长夜曙光”。程方明随即带领一百多人,收拾起十五六条步枪,二十来条 套筒枪,连同杂七杂八的梭镖、马刀、火铳等,冒着风雪往毕节方向赶去。 程方明带领队伍赶到维新街上时,已是深夜两点了,远处传来零零星星的枪炮 声,一队七八十人的保安团士兵,提着马灯,打着火把,越过万寿桥,往维新街上 涌来。程方明约住队伍,伏在街道前面的雪地上,对身边的战士说:“这是保安十 二团的队伍,恶事做尽,坏事做绝,今天不能让他们轻松逃走,待会等他们靠近了, 我们就消灭他们,为那些受尽冤屈的百姓报仇!” 自卫队员听后,有枪的把子弹推上枪膛,无枪的紧握梭镖马刀,全部做好战斗 准备。保安团来到眼前,程方明一扣扳机,当场击毙一名军官。随后枪声大作,保 安团士兵鬼哭狼嚎,折转身子,丢下十几具死尸,顺着总溪河往上游逃去。 程方明带领自卫队员追了一阵,缴获了十多支步枪、两支手枪和数百发子弹。 然后返回万寿桥上,发现守桥的士兵早已逃走,只留下三堆柴火还在桥面上燃着。 天气实在太冷,程方明让大家撤到维新街上,在老乡家的屋檐下和篱笆脚宿营, 自己则带着二十几个人加固工事,守护大桥,迎接解放军。 大概三点左右,天气愈加寒冷,程方明隐隐约约听到几十米外的河水里发出轻 微的噗噗声,于是提着手枪,下到河岸,悄悄摸过去查看究竟。谁知刚走出十几丈 远,就被人用枪指着脑袋。 程方明慢慢地举起双手,身子突然向下一蹲,跳着芦笙舞步,向右边滑去。 “砰!”对方连忙开了一枪,擦着程方明的肩膀击在河边的岩石上,打得火花 四溅。 “砰!砰砰!”程方明身子向后一翻,然后以头着地,一边开枪一边朝河岸边 的庄稼地里滚去。 还算那人机灵,一击不中就连忙卧倒,才没被程方明的反击打伤。 枪声再次响起,守护大桥的自卫队员连忙朝桥下开火,几十米外的岸边也有人 开枪还击。借宿在街上的自卫队听到枪声,立即赶来增援。 程方明连续几个翻轱辘,滚进河边的地里,猛然醒悟过来:这不正是他十多年 来一直苦苦追寻的地龙滚荆吗?于是又惊又喜,连忙冲上桥头,指挥守桥的队员开 枪射击。 可惜人多枪少,守护大桥的虽然有二十几个人,但却只有八条步枪,两只手枪 和六支套筒枪,其他人只能伏在桥面上呐喊助威,做好肉搏准备。程方明见己方势 单力薄,担心大桥失守,于是把手拢成喇叭状,朝维新街上喊话:“弟兄们,赶紧 过来帮忙!” 街那边随即传来回话:“队长放心,我们马上就到!” 喊完话后程方明才发现,朝桥上开火的只有四五个人,但却都是新式武器,另 外还有七八个人正在泅水,心想保安团没必要也不会冰天雪地半夜三更地泅渡河流, 连忙从挎包里掏出一只手电,发出联络暗语。 下游岸边立即停止射击,也发出同样的联络暗语,有人朝桥上喊话:“我们是 一六二团三营二连侦察班,你们是哪部分的?” 程方明回答:“我们是水箐乡农民自卫队,奉命前来接应解放军。” 对方随即喊出口令“磅礴乌蒙”,程方明回令“长夜曙光”,然后站起身来, 命令旗手打出红旗,红旗在火光的辉映下高高飘扬在万寿桥头。 此时,解放军侦察兵全部泅过河水,冲上桥来,与自卫队员一起举枪欢呼,庆 祝会师。 原来他们远远地看见桥上修着工事,燃着火堆,因不明情况,不敢贸然夺桥, 只好泅水过河,侦察情况。 侦察班长告诉程方明,大部队正在后面行进,马上就会赶到。果然半个钟头后, 一个营的解放军队伍,冒着狂风暴雪,排着二路纵队,抬着轻重机枪和迫击炮,雄 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万寿桥上。程方明带着自卫队夹道欢迎,郭营长握着程方明的手 热情地说:“听省党工委派来的同志介绍,程方明同志不但武艺高强,而且为人豪 爽,在地方上一呼百应,威信极高,果然不假。” 程方明听得心里美滋滋的,连忙说:“哪里哪里,解放军同志英勇善战,所向 披靡,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寒暄之后,程方明分派人员继续守卫大桥,然后和郭营长把大部队带到维新街 上安顿下来。安顿好部队,天就开始亮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程方明和自卫队员们 目瞪口呆:解放军战士并没有坐下歇息,除炊事班架锅生火做饭外,其余的要么找 来扫帚清扫街道和老百姓院子里的积雪,要么找来水桶帮老百姓挑水。 郭营长笑着说:“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打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是 在给自家扫地,给自家挑水。” 程方明愣了愣,把手一挥,也带领自卫队员加入了扫雪挑水的行列。有些自卫 队员不理解,边干活边抱怨:“当兵不就是打仗嘛,这撮灰扫地、担水抬雪的事情 让老百姓去干就行了。” 程方明连忙喝住,小声训诫说:“人家解放军都能干,我们怎么不能干?” 程方明如此一说,自卫队员也就不敢再抱怨了,只好跟在解放军战士的后面, 干得热火朝天。五六百人一齐动手,不到两个小时,就把整个维新街上打扫得干干 净净,还把老百姓家里的水缸全都灌满了清水。 做完这些活,雪停了,炊事班也把饭做好了,招呼自卫队员一起吃。吃好饭后, 略显疲惫的战士们才打开背包,在老乡的屋檐脚或篱笆下休息。 也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原本一听到枪声就牵猪拉牛上山躲藏的老百姓 三三两两地返回家里,一个个看见街道和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家里的水缸里也装满 了水,鸡窝里的鸡蛋没有减少,囤箩里的粮食原封未动,墙上的腊肉也好端端地挂 着,地里被拔了萝卜割了青菜,也都有钞票放在那里,还写上纸条:解放军一六二 团购。站岗放哨和刷写标语的士兵看见他们还笑眯眯地打招呼,口里喊着老乡,手 上敬着军礼,于是大伙一激动,就主动把家里的大米、腊肉等送往部队。 部队也不白拿,而是按照市价给钱。负责宣传的战士逢人便说:“我们是解放 军,是穷人的队伍。”于是所有老百姓全都放开嗓子,对着四围群山喊话,有喊 “小桂群,解放军是好人,赶快回家来呦”的,也有喊“爹、妈,解放军是好人, 快点回家喽”的。不到中午,整个维新街上上山躲藏的人全都回来了,大人孩子都 来到部队驻扎的地方,嘴巧的和解放军拉家常,嘴笨的就观赏解放军架在院子里的 各种武器,也有特别热情的战士,滔滔不绝地向群众介绍各种武器的名称和作用。 自卫队员们反而无事可干了,一是出于好奇,二是出于兴奋,一个个学着维新 街上的老百姓,围着解放军战士问长问短,有请教枪法和战术的,有询问各种枪械 如何使用的等等。程方明却被郭营长请到一个临时布置的会议室里,和连排长们一 起研究如何攻占县城。 程方明对着墙上的军用地图介绍情况:“这是一个七八年前新成立的县,县城 虽然不大,但城墙却非常坚固,县城东、南、北三面均被几十丈深的天然壕沟包围, 城里驻扎着保安六团和滚地龙临时组建的两千多人的民团武装。刚刚有消息传来, 滚地龙不知何因,于昨天夜里带着民团武装和廖兴序的残兵败将会合,撤往白泥屯 去了。我估计,他们想以白泥屯为根据地,与占据水城、郎岱、岩脚等地的敌人遥 相呼应,顽抗到底。保安六团原有一千多人,现在只剩八九百人,加上临时搜罗的 土匪恶霸,也就一千来人,我已经派了一个中队混入城中,作为内应。另派一个中 队占领了县城对面的文昌阁等高地,只可惜我们一个中队只有二十几条枪,没有重 武器,需要解放军携机枪和迫击炮前去加强火力。” 郭营长继续询问了一些情况后,当即制定出作战方案,分一个排的兵力先行出 发,由自卫队员带路,携两挺机枪和一门迫击炮抄小路赶往文昌阁加强火力控制, 其余各部按照既定方案,在自卫队的配合下攻打县城。 当天晚上,大队人马用过晚餐后,随即收拾出发,分三路迎着风雪踏上了茫茫 征程。在石垭口、青枫林、复兴等地解决了敌人放出的游动哨,于黎明之前包围了 县城。天刚拂晓,随着两发迫击炮弹飞向保安六团的军营,解放县城的战斗就正式 打响了。混入城里的自卫队员早就憋足了劲,听到枪炮声连忙跃身而起,端着武器 向保安六团和驻扎在城里的土匪恶霸杀去。 由于冰封雪锁,气候寒冷,加上天又刚麻麻亮,正是敌人懈怠的时候,解放军 与自卫队突然发动内外夹击,保安六团很快就被击溃。正在睡梦中的茄儿腿腿惊醒 过来,连忙带着老婆和几个贴身护卫,通过秘密地道,逃出县城去了。 战斗进行了半个多小时,解放军和自卫队就占领了整座县城,然后分兵追击逃 散的敌兵。程方明挥着手枪,带着几名自卫队员冲进茄儿腿腿的房间,可惜被窝里 还有余温,人却早已不在。通过仔细搜查,才在他房间里发现地下通道。 通道出口就在县城后面的偏坡上,偏坡旁边是一道几十丈高的悬崖,悬崖下面 是一条深深的河谷,绵延数十公里。那里原本布置了一个班的解放军防守,防守的 战士报告说,围墙下面突然钻出六个人来,我们打死一个,抓住一个,逃走了四个。 那四个人是在地上滚着逃跑的,边滚还能边开枪舞刀,打伤了我们的六个同志。 等把抓住的那人押了上来,程方明不由愣在当场。 原来那人竟是当年在他们村里表演燕双飞的苗族女子,虽然十多年过去了,她 依然没有变样,甚至比当初还要妩媚和漂亮,尽管没穿苗族服装,程方明还是一眼 就把她认了出来。 她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这些年来,每当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她翩 翩起舞的情景。特别是她表演的燕双飞,不但优美至极,而且韵味无穷,就是极具 舞蹈天赋的方瑰红,也无法达到她的那种境界。 她也还认得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淡淡地问:“他们,都是你的兵么?” 程方明半天才回过神来,说:“是的,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与茄儿腿腿 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从五岁开始,我就想杀他为父报仇;想不到后来,他又害死了 我母亲。这么多年,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报仇。” 她依旧淡淡地说:“我也跟你一样,想要报仇。但我的仇人不是茄儿腿腿,而 是滚地龙。” 程方明说:“茄儿腿腿跟滚地龙一样,无恶不作,为祸一方,残害和杀戮了你 们不少苗族同胞,你为何还要跟他混在一起?” 她脸微微一红,说:“我虽然是在苗家长大,但却不是苗族人。我们两家原是 世交,听说我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被许配给他了。后来,我家被人诬陷,家道 随即败落,父母为了躲债,才带着我藏身苗寨。” 程方明问:“那你父母呢?他们去哪里了?” “我爹为了报恩,帮助收留我们的寨老去抓滚地龙,反而被滚地龙杀害了。我 爹死后,我妈就改嫁到别处去了,是寨老的儿子收养了我。” “但你也不能跟着茄儿腿腿混呀,你不知道这是在玷污你吗?” “我自小就是许给他的,不嫁他嫁谁?” 程方明问:“你怎么不杀了滚地龙,为父亲报仇呢?” 她说:“我三次刺杀滚地龙都没成功,最后被他抓了起来,他不但强暴了我, 还要拿我去喂蛇。是茄儿腿腿救了我,告诉我说我们是有过婚约的,还拿出我们两 家订有婚约的凭据。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滚地龙和茄儿腿腿的关系就破裂了,之后 两人各怀异心,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要不是这样,凭你们这点人马,想攻破县城 根本不可能。” 程方明问:“当年跟你一起到我们村里跳花的那个小伙子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她说:“死了,被滚地龙打死了。他是我养父的大儿子,听说我去找滚地龙报 仇,放心不下,就来找我。”说着她低下了头,“他是为了救我,才被滚地龙打死 的。” 程方明叹了口气,再问:“你会跳地龙滚荆吗?” 她说:“会,从你们村跳花回去后,养父就传给了我。” “那你怎么不逃走?” “我不想逃,我要留下来,带你们去抓滚地龙。” 程方明把脸一沉,冷冷地说:“现在天下已经是我们的了,就算他上天入地, 也逃不出我们的掌心。”说完高声命令看押她的战士:“把她带走,先关起来再说!” 解放军战士赶紧上前,准备把她带走,她却抬头看了程方明一眼,幽幽地说: “程老板,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你当年请我们去跳花,目的是想偷学地龙滚荆, 然后去找滚地龙和茄儿腿腿报仇。我叫祝菲,可以帮你杀了茄儿腿腿,但你得和我 一起对付滚地龙。” 程方明摇摇头说:“现在我已经不能相信你了,我会自己亲手杀了滚地龙和茄 儿腿腿,为被他们害死的、糟蹋的所有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报仇!” 程方明说完一挥手,那两名战士就把祝菲押走了。走出几步后,祝菲猛地回过 头来,冲着程方明大喊:“程老板,没有我你抓不住茄儿腿腿的,更打不过滚地龙。” 那两名战士也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程方明。程方明淡淡地说:“我早就学会地龙 滚荆了,破地龙滚荆的,不就是朝天蹬么?” 祝菲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你——你还学会了朝天蹬?” 程方明不再说话,而是跳了几个芦笙舞步,然后朝着六个方向连续翻了十几个 不同角度的筋斗。筋斗与筋斗之间,还夹着各不相同的武打动作,每个武打动作之 间,总会出其不意地把左腿或右腿,朝天上踢去。 程方明所跳的朝天蹬,是在贵阳时经过改进的,加进了不少高难度的武打动作, 重新形成了另一种风格和套路,表演起来更加张弛有度、柔和优美和刚劲有力。战 士们纷纷鼓掌叫好,祝菲也现出吃惊的神情。 程方明表演完毕,问祝菲:“你看我的这套功夫,破得了茄儿腿腿和滚地龙不?” 祝菲说:“这套功夫我从未见过,在水箐乡,听说只有苗王才会,原以为已经 失传了,想不到居然被你学会了。只要男女二人配合得好,燕双飞也能破地龙滚荆, 不过现在你已经用不着我了,相信凭你的本事,一定能亲手抓到滚地龙,就算明天 被枪毙,我也死得瞑目了。” 祝菲说完笑了,踉跄着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