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玉香那句谁欺负她娘就捅死谁的狠话,是她爹离家出走后跟村主任王大志说 出来的,真正捅死人的事却是她在进城后遇见她爹后做出来的。 张大全跟陈桂花私奔后,李玉香顶替她爹的名额到了工地,把她娘李银桃一个 人留在寨子里。 不是李玉香不想跟娘一起过了,是她发现娘有点嫌自己碍眼了。 这个碍眼是从李银桃对李玉香突如其来的关心上得出的结论。李银桃从张大全 出走后对李玉香一下子变了态度,早先也不是不关心,但那关心是以打骂的形式出 现的。现在不一样了,李银桃的关心近乎讨好的意思。这样的关心,不光在李玉香 家里不寻常,在整个黑王寨都显着不平常,黑王寨的娘都喜欢张口闭口骂自己的子 女。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骂都不为过,还用得着讨好? 李玉香就挖空了心思细想,娘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自己的呢?对了,好像是爹出 走第三天,娘请村主任王大志去了一回北坡崖下种后就变了样的。 李玉香很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缠着要跟娘去北坡崖下种时,李银桃还骂了句, 下种,下种,你个黄毛丫头晓得怎么下种? 李玉香嘴巴嘟囔了一句,说爹教了我的,麦见阎王谷见天,芝麻黄豆盖半边。 话音刚落,李银桃一顿骂劈头盖脸砸过来,你爹,你爹会下种吗,告诉你听好 了,你没爹,你就是树筒子里炸出来的。 骂完李玉香,李银桃一扭翘鼓鼓的屁股,跟在王大志身后上了北坡崖。 搁爹在家那会儿,李玉香准会抹一把眼泪的。对了,想起爹,李玉香记起来, 每次爹上北坡崖下种,娘都会给爹打上一碗荷包蛋让自己送上去。下种可是体力活, 娘是那种既要马儿跑也舍得给马儿吃草的人。 李玉香觉得自己应该也给王大志打上一碗荷包蛋,怎么说人家也是为自己家的 地流汗受累,补一补身子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个,李玉香就手忙脚乱打了荷包蛋,找了提篮装起来,还找了条新毛巾 给盖上,然后出门,往北坡崖上走。 黑王寨的人家,旱地都在北坡崖上,每家旱地里还搭有一个小窝棚,送饭时歇 凉喝茶可以庇荫的。 李玉香上北坡崖时,三三两两碰见收早工下来的人。就有人挤眉弄眼问,玉香 你上北坡崖干啥? 李玉香轻轻举一下提篮,王主任帮我娘在地里下种呢。 问的人就背过身子阴阳怪气地笑,说王大志帮你娘下种啊,那是得好好补补身 子。 李玉香不小了,对这种不明含义的笑就起了疑心。再有人问她干什么,李玉香 就不亮提篮了,来个顾左右而言他,不做什么,我到北坡崖看看。 问的人像是约好了,都一个表情,挤眉弄眼发问,问完背过身子阴阳怪气地笑, 笑完说看王大志帮你娘下种啊? 长到十六岁的李玉香身子已经醒事了,对寨里人这种反常现象是晓得举一反三 的,她脚步就迟疑了起来。这么一步三回头到了北坡崖,她手搭凉棚往自家旱地一 望,空荡荡的,咦,王大志和娘的人呢? 地里没人,肯定是在窝棚里歇脚呢。 李玉香犹豫一下,轻手轻脚走过去。爹没离家出走时,李玉香经常干这种恶作 剧,把娘打好的荷包蛋送在窝棚门口,那会儿爹一般正小憩着,半梦半醒的,听见 窝棚外有响动,起身一看,人影没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在门口。晚上回家, 李玉香就故意趴在爹背上撒娇说,老实交代,是不是田螺姑娘又给你送饭了? 想着这个场景,李玉香再一次恨上了爹。 窝棚里面,没有了爹熟悉的小憩声,倒是传出一阵一阵急促慌乱的喘息,是王 大志的。下种而已,有那么累吗?李玉香心说这也太夸张了,那碗荷包蛋端出来正 要放在窝棚门口呢,里面传出娘的娇喘声,说,你要死啊,悠着点! 王大志的声音响起来,下种这种事,怎么可以惜力气呢! 跟着又是一阵交错在一起的喘气声,有高有低,有长有短,有疾有徐。 李玉香手里的碗受了惊,啪一下子掉在地上。 脆响惊动了窝棚里间,窝棚门一下子仓皇打开了。李银桃衣衫半掩着,王大志 还光着背膀,两人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慌张。 谁砸碗?你爹来了不成?见是李玉香,李银桃吁了一口气问。 李玉香很好奇,爹来了娘也不用这么慌张啊,他一个离家出走的人即便来也是 负荆请罪啊。 李玉香就问娘,你们在里面下的什么种啊? 李银桃支支吾吾看一眼王大志,这不刚耕完地吗,王主任帮忙检查一下是不是 买到假种子了。 也是的,这种子是爹走之前买的,李玉香在心里叹息着埋怨了一句,爹啊,你 走就走个干净,怎么还留下让人来擦屁股的事呢? 李玉香内心的叹息声让李银桃眼里滑过一丝慌张。她蹲下身子口气很软很软地 对李玉香说,乖玉香,帮娘一个忙,回家去。 回家去,就算帮娘一个忙?李玉香一怔,她想不出自己回家能给娘帮上什么忙, 真正的忙,是在地里才能帮上的啊! 李银桃像是看出李玉香的疑惑来。李银桃就嗔怪地说,玉香啊,娘这是关心你, 懂吗?娘不是真要你帮什么忙,下种这是力气活,你肩膀骨还没长硬,要惜着。 说完这话,李玉香看见李银桃冲王大志使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套上衣服。李玉 香就明白过来,自己在地里已经碍娘的眼了。 像李玉香这么大的姑娘家,在工地上是不碍任何人的眼的。 十六岁的李玉香还没有太多的心机,用城里人的话说,她还正处在花季中。工 地上因为李玉香的到来,空气暧昧了许多,气氛沸腾了许多,干活进度也快了许多。 李银国是精明人,他不安排李玉香很具体的岗位,而是让她流动着在工地穿梭,送 水,传话,偶尔帮着送点轻省的材料。捡捡碎砖,提提空沙浆桶什么的。就这点儿 不起眼的体力活,产生的效率却不是一般小工能达到的。 那些民工的眼睛都跟着李玉香转呢。李玉香转到谁的面前,谁的活路就明显加 快,为的是显摆一把自己的能干。 没转到自己面前的,手里更加快了幅度,希望引起李玉香的注意。 男人那点儿心性,生来就是要在女人面前展示的。 李银国不说破,他自己就是男人,不能免俗的男人。 李银国对李玉香是不错的,这点工地上长了眼睛的野猫野狗都能看得出。李银 国曾背着李玉香跟那些民工扬言,你们谁要是敢动我外甥女儿的心思,信不信老子 一刀捅死你们个狗日的。 李银国这么说时,牙齿咬着,腮帮子鼓着两个明显的咬肌,很凶神恶煞的样子, 让他身边一向受宠的小妖精都吓了一跳。 小妖精每周会上一次工地,给民工送酒来,名义上说得好听,是慰问大伙来了, 实则是来挖李银国口袋的钱来了。 小妖精之前一直在工地附近卖酒来着。 结果酒没卖出多少,把自己身子卖给了李银国。不吃亏,用李银国的话说,卖 酒哪有卖身的利润大。 小妖精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卖身利润大不假,卖酒利润也不薄啊,对 于生意人来说,一毛钱的利润它也是利润。小妖精就卖酒卖身两不误,还利用李银 国的关系,专门给工地送工业酒精勾兑的散装酒。 直到把一个叫老瓦的民工眼睛喝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