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张大全没指望谁放自己一马,他不跟女儿见面不是怕李银国,事情走到这一步, 怕也不能解决问题。再说了,李银国也不是什么好鸟,家里有老婆,外面还养一个 小妖精,用黑王寨老话说,这叫自己屁股流鲜血,还给他人医痔疮。 打自己脸呢这是。 张大全不知道,这会儿还真有个人在打自己脸,谁?陈桂花。 陈桂花左等右等不见张大全回房间,却等到服务台催自己交房间费用的通知, 她就明白过来,张大全走人了。 对于张大全走人,陈桂花不是特别留恋,她留恋那不明不白消失的一百元钱。 陈桂花是女人,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这一百元钱对她的意义不在数目 的多少,而在于性质上发生的改变。那是自己贴钱给男人花啊!这在陈桂花根深蒂 固的意识中是绝对不允许的。 因而她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狠狠抽了自己几嘴巴就在情理之中了。 陈桂花是个行事简单的女人,抽完自己嘴巴,在骨子里张大全以后就跟她完全 不相干了。 事实上也没有让陈桂花相干的机会了,张大全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这个事出得很偶然,之前没一点征兆,之后也没值得让人七嘴八舌议论一下的 谈资。 唯一值得说道的是,张大全那个事出得蹊跷,他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块砖头 砸在头上,脑震荡,应了李银国那句话,生活不能自理了。 更为蹊跷的是,张大全倒在地上半天,都没一个鬼毛走过,恰好李银国送小妖 精回来,鬼使神差撞上了。 天地良心,李银国不是要做好人扶起张大全一把的,这年月,没人敢扶路边摔 倒的人。 李银国是搂着小妖精的小蛮腰走着走着,被倒在路边的张大全绊了一下,身子 重心一倾斜,不堪重负的小妖精脚上的高跟鞋就把脚给崴了。李银国以为昏黄的路 灯下躺着的是个醉鬼,气就不打一处来,加上要在小妖精面前显示自己的英雄本色, 他就霸气十足一脚踹了上去,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好狗不挡道,你他妈倒是很会选 地方啊。 张大全不是好狗,却表现出难得的大度,对李银国这一脚没发出半点抗议。李 银国显然不习惯这种无声的反抗,他是粗人,粗人做事向来粗枝大叶的,他就提起 脚在张大全脸上带侮辱性地踩了上去,妈的,耍赖啊,喜欢当癞皮狗是不? 一般这种时候,即便赖皮狗也要有所反应的,毕竟是脚踩在脸上,对人可是最 大的羞辱。小妖精是女人,想问题就心细,见地上的人一声不吭,她悄悄扯一把李 银国说,别踩了,不会遇上碰瓷的吧? 碰瓷?李银国一怔,这种把戏报纸电视上屡见不鲜啊。 要真是碰瓷的,那可碰见高手了,人家能白挨这么两下么?李银国心里一虚, 蹲下身子,把手机显示屏弄亮,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他得见识一下这是何方 神圣。 很熟悉的面孔呢,李银国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一把揪住张大全的衣领往起拽, 狗日的张大全,欺负我妹妹不算,还想讹到我头上,找死的节奏啊你这是! 李银国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张大全出的这档子事还真被讹到他头上了, 找死的也不是张大全,而是他自己。 李银国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讹自己的人会是外甥女李玉香,要了自己命的人也 是外甥女李玉香。 李玉香接到舅舅电话时,刚洗完澡,换了一片超大护翼的卫生巾。 李银国口气很急促,说玉香我找到你爹了! 李银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应该对李玉香说找到她爹,一个找字,传递出 他有处心积虑的动机。 李玉香才十六岁,考虑问题有十六岁孩子那种想当然的复杂,更有十六岁孩子 那种想当然的简单。舅舅三番五次扬言找到爹后要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的,李玉香 来不及多想,抓了那把水果刀出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爹在自己面前被舅舅打得生 活不能自理。 可是,一切都迟了,等她气喘吁吁赶到李银国和小妖精身边时,爹正躺在地上 一动不动。李玉香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才喊了一声爹,眼泪就抑制不住往下漫。 李银国有点不耐烦了,说有什么好哭的,他要是心里有你这个女儿就不会抛下 你们娘儿俩离家出走。 李玉香抬起头,擦一把眼泪说,舅舅你真下得了手啊! 李银国刚要解释呢,小妖精在一边撇了撇嘴说,就你爹这种下三滥还用你舅舅 下手,下脚就是给他长脸了。 小妖精这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李玉香闻言低下头,果然看见爹脸上还有舅 舅脚上的皮鞋印子。 李玉香不声不响俯下身体,使劲扳张大全的头,把张大全的头扳到自己肩头上, 再使劲扳张大全的腰。她想让张大全半坐在地上,那样张大全多少会舒服点儿。李 玉香忘了一个没有知觉的人是不消考虑舒不舒服这个问题的。 李玉香这个举动令李银国不舒服了,都说栽花靠墙,养女随娘,李玉香这点上 怎么一点也不随李银桃呢,都划清界限了,干吗还管他张大全是死是活。李银国忘 了最简单的一个道理,父女亲情岂是简单的一句气话一个界限能划清的。什么叫血 浓于水,亲情就是啊。 李银国就摆出舅舅架势说,玉香你做什么,这种人有什么好同情的,世上死他 一个不少,活他一个不多! 李玉香喉咙里哽咽一下说,他是我爹你知道不? 李银国恼了,说你接他回家就是你的麻烦你知道不?完了伸手指着李玉香,你 走不走?你要不走我真的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到这会儿李银国还以为张大全故意 在装死以唤起李玉香的同情心,顺便借梯子下台回家去。 一听舅舅放出狠话,李玉香急了,飞一般拔出那把水果刀,说舅舅你要敢打我 爹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银国被李玉香这个举动气疯了,说话都结结巴巴了,你要、要死在我、面前? 那、那你趁早死、死吧,我眼不见、心不烦。 小妖精为了讨好李银国,帮腔来训李玉香,你这个孩子,太不知好歹了,听舅 舅的话,啊! 殊不知,小妖精不插嘴还好,李玉香骨子里可是恨死小妖精了,她一直觉得罪 魁祸首是小妖精。见不得小妖精从中作梗的她挥舞着水果刀说,你给我滚,远远地 滚,没你这个人,我爹也不会跟别的妖精女人走。 李银国生怕小妖精受了委屈,赶忙上来护着小妖精。可能是关心则乱吧,李银 国这一护太切急了点儿,被躺在地上的张大全的大腿一绊,整个人像失事的飞机一 样扑了下来,他的胸口,无巧不巧地对着李玉香手中挥舞的水果刀,扑一声,有血 花四溅开来。 养女随娘!李银国没说错,当晚在黑王寨,李银桃也做了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的事。 李玉香的刀子插进李银国胸口的那一瞬间,王大志身子下面的李银桃忽然心生 一股莫名的烦躁,她一脚把王大志踹到床下,骂声疯了般地四溅开来,滚,你给我 远远地滚! 王大志是不请自来的,他一直以为李银桃在自己面前应该是温柔的,那次北坡 崖下种就是最好的证明。偏偏,栽花靠墙了。 栽花靠墙在黑王寨还有一种说法,是指花的长势顺着墙的趋势走,好生生的长 势受到了墙的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