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间过得挺快,眨眼工夫过了四十天,连我们身上的绒毛都换上硬邦邦的羽毛 了。变化最大的是芦花,它一身黄绒毛长成灰白相间的花羽衣,相当华丽。小木屋 再也容不下我们,于是来到凉台上的鸡笼里与三只大鸡在一起。大公鸡嫌我黑不溜 秋挺难看,动不动就鹐我。大黄出面保护我,因为大黄比大公鸡大了整整一岁,在 三只大鸡当中很有威信。当初不是小主人先养大了大黄,天天吃到香喷喷的鸡蛋, 恐怕九斤黄和大母鸡小红早就驾鹤西遊了。 小主人一改上午放大鸡、下午放小鸡的繁琐,我们六只鸡一起在院里玩耍和晒 太阳。尽管还称不上一群,但六只鸡的阵容也挺威风的。尤其咱家九斤黄往院子里 一站,立马鹤立鸡群,很是给小主人脸上添光彩,还特别能给我们小不点儿壮胆。 院里的鸡见到我们献殷勤还忙不过来,没有一家大公鸡敢向我们贱招的。九斤 黄是中国的优良品种,但它不止九斤,它号称体重十二斤,站直了有八十公分高。 要说它确实牛,不管谁家的母鸡见了它都主动弯曲腿耷拉膀子,那些公鸡则阿谀逢 迎地让出好吃的。可能就我不服气,心说:你牛什么牛,不出几个月我要长到一米 高,十五斤重。我天天梦想长出鸵鸟一样强壮的腿,成为全院最棒的大公鸡。这个 小秘密九斤黄不知道,不过它近来很少招惹我,好像看出我的两腿又长又壮,肯定 能长大个儿。我这时候外表很像鹬鸟,尾巴朝下弯着,远没有九斤黄受看,但我不 仗势欺人,与别人家的鸡能和平共处。 小鸡爱听大鸡讲故事。大黄经常给我们讲好听的故事,山南地北,大江小河, 花草树木,豺狼虎豹,可以说应有尽有。我们原以为雄狮在世界上最厉害,听大黄 讲了才如梦初醒,原来公狮子特别笨,笨得靠母狮子捕猎养活,实际上还没有九斤 黄威风哪。大黄故事多,可是我们最爱听它讲小主人的故事。 过去小主人就很喜欢小动物,养过小白兔、金鱼,还养过蚕宝宝。他刚上小学 六年级的时候,隔壁邻居家的大人不让孩子养鸡,就把九斤黄、小红和老黑扔到院 里。天渐渐黑下来,旷野处很快就成为野兽的极乐世界。三只小鸡躲在楼道旮旯儿 瑟瑟发抖,以为马上就要成为野猫和黄鼠狼的盘中餐。这时,小主人顺着鸡的凄惨 叫声找过来,将三只小鸡捧到小手里。他找邻居希望对方把鸡养大,人家断然拒绝, 于是就带回家哀求父母收养了三只小鸡。小主人很淘气,上树粘知了,下河摸小鱼, 拿弹弓打小鸟,到合作社捡菜帮菜叶,总之为了我们吃饱吃好受尽了苦。但他很自 觉地抓紧时间学习,因为考试不考双百,或者完不成作业,老主人决不会轻饶他, 而且还会威胁到我们的生命。 “可是你们当中没见到黑鸡呀?”芦花问。 “它长到半大就生病死了。”大黄略带凄婉地说,“小主人把它抱在怀里带到 河边。这个坚强的孩子,一个人泪流满面地蹲在河边,为老黑进行了水葬。真的, 很少有人看见他落泪,可是他却为老黑泣不成声。从此他不让我们吃剩食饮隔夜水, 为了避免我们风吹日晒又翻新了鸡舍,对我们的照料更加细心了。你们说,小主人 好不好啊?” 我们异口同声:“好。” “他勤劳善良吗?” “他勤劳,他善良。” 大黄呵呵地笑道:“现在刚刚春暖花开,天气再热点儿,小主人天天都去捉小 虫、钓鱼和粘知了,也天天让咱们吃活食。” “真的吗?” “那是当然啦!不然,九斤黄也长不了这么大的个子,我和小红也下不了这样 多的鸡蛋。”大黄两眼亮亮地凝视着远方,很动情地说,“记得去年初夏,孩子们 都没参加期末考试就放假了,中学生也同样。马连柱带着小朋友到河边钓鱼,并且 很快教会了小主人,没两天我们就尝到鲜美的小鱼。到了八月,小主人又和小朋友 钓鱼,甩底钩(只有鱼线及鱼钩的简易钓鱼方法)时不小心将一个鱼钩勾进手腕, 当时没感觉。等钓上一条鱼,需要换食了,才发现少了一个鱼钩。旁边看热闹的孩 子发现他手腕上的鱼钩,大呼小叫吸引一群孩子围上来琢磨取下鱼钩的办法。小主 人右手腕一时鲜血淋漓,他咬紧牙关任由孩子们变着法地揪鱼钩。鱼钩有倒钩,根 本拉不出来,反而使伤口创面越来越大。有位老爷爷制止了孩子们的鲁莽行为,让 小主人马上去医院。小主人只认识卫生所的路,人家要五分钱挂号费,他兜里一分 钱也没有,随手将那条一尺多长的鱼给了挂号室,然后开刀动手术摘下鱼钩。他央 求大夫不要告诉家长是钓鱼受的伤,因为所有的大人都严禁小朋友下河坡玩。” “那老主人后来知道了吗?”我关心地问。 “老主人不出两天就知道了。小主人挨了打,跪了一夜搓板,可是天没亮又溜 出家到河边树林里捉鸡鸟猴(未蜕壳的蝉蛹)。他自认很皮实,嘲笑自己是经打又 经踹、经拉又经拽的小赤佬。这不,跪了一夜搓板还捉到二十几只鸡鸟猴,为我们 准备了大餐。” 我被小主人的坚强性格和勤劳本色感动了,然而又有许多不解之处,于是问: “既然小主人这么好,老主人为什么老骂他小瘪三和拆白党呢?” “对呀,老主人总是对小主人凶巴巴的。”小来杭在我们三只小鸡里长得最慢, 因此落下小来杭的雅号。此时她歪着小脑袋说,“我还不知道小瘪三和拆白党是什 么意思,大黄妈妈给讲讲吧!” “瘪三就是小偷,拆白党就是骗子和坏蛋。” “小主人不是这种人,老主人为什么这么骂他呢?”芦花问。 “事出有因啊!”大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皮耷拉下来,语气沉重地说, “那还是前两年的事,他四年级开学不久,院里两个上二年级的小孩放学不回家, 溜到建筑工地工人宿舍偷东西被抓住。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两个孩子曾经带小主人 去过,当时小主人就告诉他们这是非常错误的行为,以后千万不要再干了。两个孩 子将这个劝诫当了耳旁风,仍然隔三差五溜进工棚偷东两,所以被抓是必然的。大 院保卫部门讯问他们的时候,两个孩子说小主人也跟他们来过。小主人还没放学, 老主人就被叫到保卫部门,而且性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小主人是教唆犯。老主 人在极其羞辱的情形下,替两个坏孩子赔偿了半年多来偷盗行为造成的全部损失并 交了相应罚款,那个气简直就不打一处来。小主人回到家受到最严酷的打骂,他当 时蒙了,任由皮带呼啸着抽在身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打得遍体鳞伤。 还要强忍疼痛洗去脸上的鲜血,饿着肚子做作业,饿着肚子睡觉。第二天天没亮, 他被老主人撕扯着头发从床上拽起来,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打,这才穿衣洗漱, 然后饥肠辘辘地上学。”“他应该说明真相啊!”我情不自禁地说。 “说了,他跟老师说了。班主任老师看他一脸青紫,第一堂课结束就把他叫到 办公室,当了解到初步情况后就叫来教导主任和校长,让他详细讲了有关事情。校 长亲自找老主人处理问题,不许老主人再打孩子。可是他确实大了坏孩子两岁,因 此不仅教唆犯的恶名落定,还增加了小骗子的名声。虽然老师和校长相信他是无辜 的,坚持认为他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但是院里的大人都不让自己孩子跟他玩, 所以他才跟大孩子搅和在一起。” “学校且这样,知子莫如父又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老主人就不相信小主人呢?” 芦花问。生活当中,大黄既是我们的家长,也是我们的老师。芦花这个问题问得很 有水平,她就赞许地冲芦花点点头说:“因为就在小主人三年级期末考试之前,他 借午休翻了同班同学的书包,偷了同学四毛钱和一个图画本。老主人发现这本图画 本不是他的,就严加盘问,并且责令他做出书面检讨,由老主人交给了班主任。前 车之鉴,后车之辙。老主人宁可信其有,绝对不信无。棍棒下面出孝子,鞭子皮带 育达人。老主人的祖训家威就是如此。” 我不无同情地说:“碰上这样的父亲,小主人够倒霉的。他这样勤劳善良,怎 么也跟坏人联系不上呀!” “当然挨不上,可是就怕生拉硬扯。去年年底发生的一件事,让老主人认为小 主人是不可救药的坏蛋,彻头彻尾的拆白党。”大黄瞄了一眼闲溜达的九斤黄和小 红,叫道,“九斤黄你过来,说说去年底的那件事。” 九斤黄昂头挺胸溜达过来问:“什么事呀?” “就是大土匪和于洪达把大右派老蒋和历史反革命老龚盖在暖气通道里的事。” “噢,这件事啊!”九斤黄声音洪亮地说,“运动一开始,两个大坏蛋就被撵 出办公室,在院里干拉煤扫地等杂工。有个楼门的暖气漏水,造反派让他俩钻暖气 通道去关闸门,人刚钻进地沟,检查口的石板就让大土匪领着于洪达几个小朋友盖 上了。他俩干完活在地底下出不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个小时过去了, 造反派的小喽啰骂咧咧地找来,他俩才见了天日。问院里谁干的,大土匪往正在赶 我们回家的小主人一指。晚上,小主人又没头没脑地挨了好一顿揍,饱尝了皮带的 滋味。” “大土匪真坏,应该枪毙大土匪!”我们三只小鸡义愤填膺。 大黄摆摆手:“什么大土匪,他也是小朋友,不过人长得匪里匪气罢了。当时 九斤黄就教训了大土匪,它把大土匪养的几只鸡鹐得羽毛乱飞,那只公鸡哆里哆嗦 地摆出母鸡要踩蛋的样子,幸亏小主人紧紧抱住九斤黄,不然这只鸡非成了秃尾巴 鸡。” 我跟着芦花、小来杭齐声喝彩,对九斤黄肃然起敬,同时暗下决心,将来一定 以大公鸡为榜样,谁欺负小主人就鹐谁家的鸡,而且照死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