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雪悄然为这个世界披上银装,而且没有一丝停息的意思。凉台扶手堆起一拳 厚的雪,害得水泥地面湿漉漉的,因此阴冷无比。 我夜里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竟然与芦花和小来杭的一模一样。我们梦见小主人 经学校老师、军代表和工宣队师傅的通力合作,在公安人员简单询问后就被释放了。 尽管雪还在下,天还那样冷,可是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喔喔喔”地叫到太阳 爬上楼顶。我们盼出头了,终于小主人又能来关心我们。可是外面广播大喇叭,突 然“嗡嗡”响起。 “你们说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好么样儿地抓走,又好么样的放回,军事管 制委员会寻啥开心呢?” “这个刨绝户坟、踢寡妇门的兔崽子活该。他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他头上生 疮,脚下流脓。他罪大恶极,恶贯满盈。他哭爹喊娘拧丧种,坟顶插烟头缺德带冒 烟。咋啦,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不该抓这样的坏蛋吗?” “说点儿实在的,别把形容词当成大帽子往小孩脑瓜上扣。他满打满算刚十四, 咋就成了烂透的毒疮啦!你们趁着他家大人不在,故意作践人是不是?” “啥呀,啥呀,你扯啥犊子哪!他带头在河边挖地洞,是不是挖到棺材了?他 伙同汪海泉踢寡妇家的门,是不是缺了八辈子大德了?我说的还都是现行,历史上 他还是流氓小偷的教唆犯,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无恶不作。妈拉巴子,我还就是 看他家大人不在才教训教训他,要不他还不成天上房揭瓦啊!” “你等等,有你这样张冠李戴的么。孩子们在河边挖地洞是挖出了棺材,可是 跟他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呢?那是一大群孩子玩游戏碰到的偶然情况,跟刨绝户坟根 本就挨不上。还有,你说清楚,他伙同汪海泉踢了哪家寡妇门?” “还用我说嘛!军代表、保卫处、还有派出所都知道是陈锦霞,就是维嘉他妈。 当然他们没敢把陈锦霞咋的,却对维嘉私设公堂,搞逼供信。” “维嘉他爹还没死,他妈怎么就成寡妇了?” “对啦!陈锦霞的丈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两年了,你们说这跟寡妇有差样 吗?守活寡比真寡妇妈拉巴子还要惨。两个兔崽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欺负陈锦霞的儿 子,审贼似的审维嘉,他们当自己是谁呀?是妈拉巴子军管会的,还是妈拉巴子民 警?扯毬玩意儿的,啥都不是,还整啥大个儿的,我看简直是想翻天!” “他们都问陈锦霞儿子啥了?” “这个你们问不着。” “是怀疑陈锦霞的儿子跟他母亲乱伦吧?” “你们扯啥犊子,你们这是没根据的胡扯,是替反动派鸣冤叫屈!” “你说什么?告诉你,是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革命委员会大主任,居 然敢为苏修特务家属鸣冤叫屈,非法抓捕几个孩子,你就不怕革命群众造你的反么!” “一群乌合之众,我怕他们就不当这个革命委员会的主任。妈拉巴子,让他们 来!” 大院革命委员会主任与部分群众的对话,居然从高音喇叭传出来。有人出面讲 理,这是好事,说明小主人就要恢复自由了。维嘉的父亲是否是苏修特务,听小主 人跟其他小朋友议论,曾经留学苏联的人都是国家左挑右选的栋梁,怎么能是特务 呢?他们之所以试图制止维嘉与他母亲胡来,就是认为维嘉的父亲迟早会无罪释放。 这是好心,也是善意,怎么就成为“踢寡妇门”的恶劣行径?这个帽子扣得也太牵 强了!别管咋的,小主人能重获自由就行。果然,小主人上午就一脸疲惫地回到家, 马不停蹄地打扫鸡窝,剁白菜帮,拌玉米面,然后喂我们。他坐在小板凳上托着下 巴目不转睛地看我们吃食,以往他会顽皮地笑我们你争我抢,说说我,又劝劝芦花 或小来杭。可是今天他没吱声,两天不见就洗去一脸的童稚,小模样一下有了沧桑 感,仿佛一跃当了成年人。当我们几个的嗉子都快撑破时就咕咕叫几声结束吃食, 芦花和小来杭趴窝下蛋,我则在鸡窝门口站岗放哨。四周静下来,静得都能听到小 主人的心跳,而他还蜷缩在寒冷的凉台上看我们,好像不认识我们了。 “笃笃笃”,有人敲门,声音由小到大,还呼唤着小主人的小名。我怕小主人 没听见,就“喔喔喔”扯着嗓子叫。 “谁呀?” “我,阿姨。” 是胡援朝的母亲。小主人这才很不情愿地站起来,相当慵懒地进了屋。随着开 门声,他换了一个人似的热情地打招呼:“阿姨好,你们屋里坐。”原来汪海泉的 母亲也来了。 汪海泉的母亲一进门就问:“侬吃饭了吗?”“吃了。” 紧接着胡援朝的母亲就喊起来:“什么吃了,这冷锅冷灶的,你吃啥了?来来, 看阿姨给你带啥来了,是你最爱吃的白菜炖豆腐和大米饭。” “谢谢阿姨。” “哎呦,谢啥谢,快趁热吃!” 大概安静了十几分钟,胡援朝的母亲问:“孩子,吃饱了吗?” “饱了。” “坐坐坐,先别急着刷碗。阿姨问你,你和胡援朝、汪海泉被他们带到哪儿去 了?你们关在一起吗,他们打你没?” “对对对,我儿子嘴老乖馋,那里厢吃得好吗?” “我们被带到国务院宿舍地下室,屋里不盖被子都特别热。一天两顿饭,每顿 两个窝头一碗白菜汤。没开水,渴了到厕所对着水龙头喝凉水。刚进去的时候,民 警讲了话,说现在流氓管自己叫狂爷,小偷管自己叫佛爷,合着我们警察成了爷孙。 他说这是典型的无政府主义,是反文化大革命的,也是跟毛泽东思想唱对台戏的, 所以就要组织我们好好学习。他说他的,有人带头唱国际歌,还有《坐牢算什么》 和夏明翰的《戴镣长街行》,特别像《烈火中永生》里的场面。我们谁也没挨打, 唱完歌就背毛主席语录。民警和工宣队的人都巴不得这种自我改造和学习,没人干 涉,也没人提审我们。” “你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我不太清楚。我们学校保卫组的曹师傅叫我跟着走,出了国务院宿舍大院的 门,就让我自己回家。” “我们家的胡援朝是‘西纠’‘联动’不假,可是你和汪海泉为啥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汪海泉的母亲瓮声瓮气地:“是不是跟那个小赤佬有关系?” “谁呀?” “那个叫维嘉的。” “维嘉,维嘉怎么了?不可能,我俩跟维嘉挺要好的,这件事不可能跟他有关 系。” “没关系就好,没关系就好!”胡援朝的母亲将话题岔开,“听说学习班的孩 子都要去天津挖海河,是吗?” “没听说。曹师傅就让我明天去上学,因为我们年级要组织去房山劳动。” “汪海泉是不是也马上放出来,你俩个不是一个年级的吗?” “不知道,也可能过两天就出来吧。” “海泉妈,你就别比了。他在学校可是好学生,海泉却很淘气。” “唉,还是做好学生好,遇到麻烦有人相帮讲好话呦!” “好了,我们走了。你别忘了吃晚饭,食堂钱票还有吗?” “阿姨您放心,还有,够我吃十天半月的。” “好好,我们就走啦!” 大人走了,小主人又回到凉台,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小板凳上冥思苦想。芦花钻 出鸡窝“咯咯嗒、咯咯嗒”地叫得好开心,一枚硕大的鸡蛋就在它身后。小主人懒 洋洋地猫腰拿出这枚鸡蛋,却没像过去那样喂芦花一把米。小来杭也“咯咯嗒、咯 咯嗒”地唱起歌,小主人依然心不在焉地收起鸡蛋而不予奖励。傍晚,他又喂了一 遍食,却丝毫没有离开我们的意思,直到万家灯火亮起来。我宛如听见了他的心声, 做人难,做好人对他此生此世来说已经没有可能,真不如像小鸡一样无忧无虑。总 之,小主人认为他的政治生命就此终结,将像《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那样一生 坎坷。完了,他小小的年龄,心却犹如残年暮景的老朽。 谁听过鸡也会自杀?但这是千真万确的。番茄和马铃薯,就在小主人被抓的那 天天一亮就自己钻到汽车轱辘下了。地点在大桥上,估计他俩本来想跳河,可是河 水结了冰,昆玉河跟镜子似的,所以就钻了汽车轱辘。大院的鸡群通过不同形式祭 奠它俩:主人之过不该由咱鸡来承担,咱们干吗见不得人,又不是咱们愧天怍人, 为什么偏要咱们含垢自尽呢? 我们又能来到院子里和鸡们一起玩耍,但是我也像小主人一样郁郁寡欢。鸡们 你一嘴我一嘴的议论,挺让人揪心的。你想啊,人都这么不知廉耻,干吗他养的鸡 反而想不开?人啊,真不如我们鸡善良,邪恶起来就是野兽,就是魔鬼。不过我们 仨没潇洒多久,小主人拿着芦花和小来杭下的几斤鸡蛋,把我们托付给李培芝,而 他打好行装跟学校去房山乡下参加生产劳动,号称在生产实践当中改造世界观去了。 二十多天后,他从李培芝处把我们接回家,从兜里掏出一大把蚕蛹喂我们。鸡 是最爱吃虫子的,别管什么小虫都是我们的美味佳肴。我们欢呼,我们雀跃,围着 小主人手舞足蹈。小主人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默默喂食, 好像一点儿久别重逢的激情都没有。顺便说一句,汪海泉过了元旦也被释放,跟着 工宣队倒休的师傅一起去房山劳动。大院被抓的孩子,最后被放回来的是胡援朝, 是小年那天回来的。 小年的第二天,老主人回来了。父母不问小主人为什么被公安部门抓走,不问 到房山劳动累不累,也不问他一个人是怎么生活的。仿佛他们对小主人的一切都了 如指掌。 小年一过,家家都杀鸡宰鸭,宛如1969年是世界末日,人在死前要让所有的生 灵跟着陪葬。天上飞的,地下跑的,统统成为最后一顿晚餐,人们要饕餮一场。我 看到汪海泉家的黄金荣和杜月笙被煺光羽毛吊在晾衣绳上,细麻绳拴在颈项根,秃 脑袋耷拉着,双目紧闭,开肠破肚,皮肉被风吹成蜡黄,好一幅凄惨可怜的景象。 这是上海人吃白斩鸡前的准备,原来活灵活现的鸡就这样可怜兮兮地上了黄泉路。 离老远就能闻到马连柱家飘出的诱人的肉香,那是大马公等九只鸡和五只兔子集体 为世界奉献的最后的美味。胡援朝家很干脆,小年当天就消灭了座山雕,第二天又 吃了小炉匠,这会儿大概一撮毛也上了餐桌,连大年都不打算过了。我从当初的恐 怖和害怕,慢慢就变得无所谓了。人们豢养我们不光因为好玩,取蛋吃肉才是最高 利益,躲是躲不了的。打老主人回到家,我就捋好羽毛准备上路。 1969年对北京人来说,将是妻离子散各奔东西的一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势在 必行,干部到“五七干校”已成定局,支农支边支援三线也是必然趋势,即使幸运 儿也要去当兵保国防。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是涉及到千家万户的大迁徙,大转 移,大调动,大分配。宋时大文豪苏轼就讲: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 古难全。历史永远没有轮回,但风水来回转,现在终于轮到共和国的子民了。 大年过了,我们安然无恙。马连柱去了陕北插队,李培芝到内蒙古草原当牧民, 胡援朝跟着准备去“五七干校”的人参加学习班,“老三届”的大孩子一下都走了。 转眼到了初夏时节,老主人讲:“小赤佬,我同侬姆妈要到乡下劳改,侬不愿 意跟着去,我们不勉强。早晚侬也是上山下乡的料,侬能带着澳洲黑走吗?” “尽量争取。” “邻居家的孩子一走就是几千里,一路火车、汽车、又是马车,还要自己背着 行李跋山涉水大半天,侬带着澳洲黑它们可能吗?我看不是侬累死,就是鸡饿死。” “那也不许杀。如果杀澳洲黑,你们先杀我!” “好好好,不杀,不杀。”听得出,老主人很无奈。 小主人一脸愁容地来到凉台,蹲在鸡窝外面看我们好长时间。他俨然知道时日 无多,因此很忧伤。我真想告诉他要顺其自然,死对于我们鸡来说,是天道人事, 所以不要违拗老主人,为了我们而伤了一家的和气。他好像看清我的心思,打开门 抓住我抱在怀里说:“将来恢复你们自由,你能领着芦花和小来杭云游四方吗?” 我在他耳边“咕咕”地讲:“我们早已驯化了,成为家禽之后就失去了野外生 存能力。我不敢答应你,因为不知道失去人的庇护,我能不能带两只母鸡活下去。” 小主人听懂了,一定明白我说的意思,所以将我抱得很紧。他眼里迸出泪花, 无声无息地顺面颊淌下来,一滴滴地滴在我头上,啜泣着:“对不起,是我忽视了。 你们是家禽,已经适应不了野外生活了。可是澳洲黑,你是顶天立地的大公鸡,你 们完全可以在大自然的呵护下繁衍后代,再也不用担心人为了解馋取走你们下的蛋 了。” “不,不能这样。”我用脚蹬地,在小主人怀里挣扎,焦急地“咕咕”叫: “天行天道,人尽人意,我们不能叫人白养一场,吃肉取蛋,心甘情愿。” 小主人轻轻地抚摸着我的羽毛,等我安静下来才接着说:“我出生在上海,长 这么大却没看见过大海。你们可以沿着昆玉河一直向东走,替我看看大海,替我问 问大海好。这个任务你一定能完成,而且说不定还能搭上远洋货轮回你们家乡哪!” 他是理想主义者,好做梦,还好圆梦,过去与小朋友玩的许多游戏就是从梦中 来的。现在他又在做梦,然而需要我们来替他圆这个梦了。大洋洲在哪里,他好像 在地理知识上了解一些,但非常不全面。我家乡离着十万八千里,这个梦怕是圆不 了。不过替他看看大海,代问大海好却比较容易做到。我不敢违拗,那是大不敬, 所以就“咕咕咕”地答应了。 天热了,麦子黄了,学校组织支援“三夏”的生产劳动。这次同以往不一样, 69届初中毕业的这个年级去了五天就中途撤出,回学校进行分配。他们从昌平县的 中越友好公社步行几十里回城的,一个个筋疲力尽。但与小主人同班的小学同学则 表现不凡,这些九岁开始就每年清明跟老师从三里河来回步行到八宝山给革命先烈 扫墓的孩子,居然就像老练的士兵,一路帮着老师及军代表照顾其他同学,而且相 当潇洒。 老师的教诲他念念不忘,那么童年的磨难更是铭心刻骨。终于盼到自己能主宰 自己命运的时候,这就是他为什么坚决反对跟在父母身边的主要理由。他渴望着从 父母羽翼下脱颖而出,在社会这所大学堂自由自在地呼吸,自由自在地学习,自由 自在地工作。童年的阴影,可能会伴随一辈子,苛刻的政治审查会使他成为中国的 冉·阿让。但他要靠自己的勤奋和刻苦,在广阔天地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即 使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 “侬准备好了吗?是内蒙古、还是黑龙江,该不是打抗美援越最前线云南的主 意吧?”“我想上内蒙,到乌兰布和大沙漠开垦处女地,像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那样, 让沙漠变成绿洲。” “到沙漠去,那可是苦呦!” “去夏天是沼泽、冬天是冰天雪地的黑龙江不苦吗?还有到云南属于热带雨林 气候的原始森林开荒种地,难道也不苦吗?我天生怕蚊虫,怕毒蛇,好像沙漠更好 些。” “咳,阿拉管不来,侬以后可不要后悔!”“阿爸、姆妈,你们放心,我不会 后悔的。”小主人开始谋划自己的未来。他梦想在戎马倥偬中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可是根本不可能,那么就去实实在在当个好农民。中学生涯满打满算只有十六个月, 却到农村参加了两个多月的生产劳动。连续两年开荒种菜,或多或少积累了一定的 农业知识。他憧憬着未来,非常自信地认为能当好农民,能胸戴大红花向父母和老 师报喜。 小主人离京赴蒙的时间是九月初,但建军节一过就开始改善我们的生活。昨天 他回来得很晚,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来到我们身边,拿了一包虫子给我们吃。我们 兴高采烈地大快朵颐。小主人却将眼泪滴在地上,嘴里唠叨:“吃吧,以后馋了自 己捉小虫。” 听他这样说,我知道分手的日子为期不远了。可是不争气的馋虫勾引着,我居 然没有认认真真看小主人一眼,以至后悔了很长时间。由于饱吃一餐美食,这一夜 我睡得很香。天一亮我刚刚打鸣,小主人就到鸡窝旁喂我们吃小虫,直到我们的嗉 子鼓鼓囊囊,他就将芦花和小来杭装到挎包里,接着抱上我出门。他带着我们沿着 昆玉河走了一天,直到通县境内的北运河畔,才恋恋不舍地说:“走吧,你们沿着 河一直走,就能看到大海了。” 绚烂的晚霞映红了蓝天,给大地抹上一层金辉,河岸两边变得分外妖娆。他轻 轻叹息着松开我们,然后毅然决然站起身扭头就走,再也没有看我们一眼。金灿灿 的霞光,披挂在他的身上,一脸的稚气,消瘦的身躯,在这个金色的世界,变成一 幅拓片,寄存在我的脑海。我奋力飞到一棵柳树上“喔喔喔”地叫起来:我的小主 人,祝你好运! 后来太阳告诉我:你的小主人第一年就在茫茫大沙漠出人意料地种出大西瓜, 登了报纸,上了广播,他很了不起。 “喔喔喔……”小主人你听到了吗?我在为你欢呼,为你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