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足足下了一宿,雨帘子铺天盖地,风一会儿狂一会儿凶地弄出极其瘆人的动 静。这样的天气,对于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农村人来说,可谓是天赐良机,就等着 这个时刻呢,放胆去偷吧。别管那麦子是天王老子的,弄到家就是自己的。有人到 那红房子,借着电打闪的工夫,扒窗户往里看了,两个战士蒙着被睡得像死猪,做 梦也想不到那么多人会趁雨打劫。这晚上村子里到底出了多少人去偷麦子,谁也说 不清。只是天亮时,雨也停了,两个战士也傻眼了。好端端的麦地一宿就被剃成了 疤拉头,更可气的是有人还示威似的绕着红房子,把麦子割了一个大圆圈儿。 两个战士心惊胆战地跑回营地向首长汇报。首长带人到麦地一看,气得眼珠子 都红了。他把两个战士一顿臭骂,恨不得扇几个耳光子。随后,又指着远处的村子 大骂:“奶奶的,偷点抢点俺都当没看见,哪有这么糟蹋的,这不是犯罪吗?”首 长是看不下眼了,心疼啊!又是夜里,又是风里,又是雨里,割啊铰啊,偷走的麦 子没有被糟踏的多。 首长一怒之下,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惊人决定:去村里搜! 部队离玲子这个村很近,虽说隔着牛尾巴河,也不过六七里地远。平时也有来 往,像帮助进行民兵训练,给学生讲过去的战争故事,还来村里放过电影。春天, 部队播麦子,村里出过播种机,有一年发大水,牛尾巴河出槽,正赶上麦子熟了, 村里出了二百多号人去帮助抢收,连学生都停课去了。部队和村里基干民兵结对子 的事迹还上过报纸和广播呢。按说,这次搜查行动应该让村里的基干民兵配合,可 部队首长发话了:“什么他妈的基干?都是他妈偷麦子的骨干!咱们这回要来个突 然袭击,一定打个漂亮的歼灭战!” 部队派了一个小分队三十多人,赶在吃早饭的时候,动作神速地进了村。事先, 村里只有大队书记知道消息,不管咋地,再保密,也不能瞒着书记呀,那是一级党 组织啊! 于水水和夏天阳就是在红房子看麦子的战士,两人因为被首长撸了个茄皮色, 憋了一肚子气,带了枪来搜查。 于水水的家在江南水乡,也是农村,种水田。夏天阳来自杭州,爸妈都是职工。 于水水长得结结实实、浓眉大眼。夏天阳长得细伶高挑、白白净净。俩人都是高中 毕业参的军,一同分到后勤连。这让于水水很恼火,当空军本来是他很小时候就有 的梦想,但他没想到,到了部队却干后勤,而且是让他种麦子、看麦子、收麦子。 闹了归其,还是种地,只不过在家种水田,在这儿种旱田。更让他窝火的是当地的 村民都没把他们当军人那样尊敬,张口闭口叫他们“二老农”。 于水水和夏天阳下决心要在这次搜查中出出气。他俩进了每个农家院,都先把 枪一横,故作严厉地喊道:“不许动,靠边站!”他俩搜查得相当仔细,仓房、柴 禾垛、墙角旮旯,甚至衣柜、碗架子都翻看了,一个麦子粒也没查到。看他俩那铁 面包公的样子,村民们都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嘴里也不说啥,脸上也没啥表情, 只是眼睛里有的流露出冷漠,有的流露出一种不经意的笑。这让他俩更加恼怒,那 种笑分明是一种嘲弄、蔑视。 到了玲子家,隔院还有一家,这是于水水和夏天阳要搜的最后两家了。于水水 对夏天阳说:“你去那院,我到这家。”夏天阳说:“好!”于水水进了玲子家的 院里,玲子家刚吃完饭,几个人都站在院当间看着于水水搜。 于水水刚走到房山,就看见柴禾垛上晾着一抱沾泥带水的麦子。他知道村里从 不种麦子,产量低,卖不上钱,也没有哪家出外买麦子。只要村里吃馒头、包饺子、 烙饼,肯定都是偷的部队的麦子。 于水水把麦子抱过来,扔到几个人脚下,用审问犯人的口吻严厉地说:“你们 赶快交代,这麦子是谁偷的?” 玲子沉下脸,先问她爹:“是你偷回来的?” 玲子爹翻愣着眼睛说:“啥好×玩意儿啊,大雨泡天的,我不要命了去偷那蛋 头子?” 玲子转身又问杨非和娟子:“是你们俩偷的?” 杨非直劲儿摆手说:“你关的门,知道我一宿都没出去。”娟子也说:“打雷 下雨我害怕,你搂着我睡的。” “是……”玲子想到李爱乐,可他昨晚没回来。玲子话还没出口,于水水高声 说:“笑话,你们都没偷,这麦子从哪儿来的?” 玲子说:“愿意从哪儿来从哪儿来,反正没人偷!” 于水水抓起一把麦子,抖着说:“证据都在这儿,还狡辩?难道这麦子会从天 上飞到你家来?” 玲子毫不惧怕地说:“你问我,我问谁?” 于水水气黑了脸,把枪对着玲子,吼着说:“就凭你这态度,就得把你抓起来!” 玲子说:“我没偷,你凭啥抓我?” 杨非歪着脑袋,一手抓住枪把,质问于水水:“你是什么解放军?凭什么把枪 口对着老百姓?” “咋的,你还敢抢枪啊?”于水水扭头对隔院喊道:“夏天阳,快过来!” 夏天阳很快跑了过来,腋下也夹着一抱麦子。 于水水说:“那院也有人偷麦子?” “就发现这么点儿。”夏天阳看着地上的麦子说,“你这儿也发现这么点儿?” 于水水说:“多少都是偷。” 杨非拉着长声说:“我说解放军同志,你动动脑子,大雨天的,谁遭那么大罪 去偷这么一点儿,还不够填磨眼的呢。” 于水水口气严厉地说:“你蒙谁呀?赶快交代,都藏哪儿了?别寻思我翻不出 来!” 玲子说:“有能耐你就翻呗!” “你……”于水水还真想再去翻,夏天阳把他拦住了,说:“算了,你抱上麦 子跟我来。” 于水水抱上麦子,一边走一边回头说:“你们等着,啊!” 两个战士走了。玲子拉拉着脸,扫着她爹和杨非不是好声地说:“谁干的不要 脸的事?不吃麦子就能馋死你们?” 杨非说:“啥大不了的事?我杨非向来敢做敢当,要是我偷的,决不会让你们 背黑锅!” 玲子爹鸭子蹿稀似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佝偻着腰蹶达蹶达回屋了。玲子冲他 背影生气地喊道:“抖瑟!整那么一蛋头子,落个贼名,好听啊?” 这工夫,隔院的香子抱着满怀的麦子,趔趔趄趄地走过来:“玲子姐,给你麦 子!” 玲子感到挺奇怪:“香子,你哪儿来的麦子?” 香子说:“是那两个解放军叔叔给的。我妈说这麦子是你家偷来的,不能要, 让我给送过来。” 玲子眼睛一下子热得要出水。她知道,香子家就娘儿俩,香子妈病在炕上有些 日子了,跟娟子同岁的香子连学都不上了,在家伺候她妈,生活全靠村里救济。玲 子抱过麦子,一边往隔院走一边跟香子说:“就算是我家偷来的,拿回去给你妈煮 点麦子粥。” 杨非挠着脑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嘟囔着:“他妈的,这俩当兵的还算有点 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