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朝道光年间,湖南道州有个才子名叫何凌汉,不仅学识渊博、文章满腹,而 且还写得一手好字。一经提笔挥毫,便是流驻盘纡,通篇如大江东去,浩浩荡荡, 势不可挡。这年京城科举开考,历经十年寒窗的何凌汉理所当然赴考。考场上众举 子奋力角逐,监考官悉心阅卷,不日名次便列了出来,何凌汉成绩不错,属于高中 之列,只等向皇帝禀报之后就可以张榜公布了。就在这时道光皇帝爱新觉罗·旻宁 来到了考场内堂,随意把举子们的考卷拿过来翻了翻,目光一下就落在了何凌汉的 试卷上。道光帝问:“何凌汉名列第几?” 主考官员、吏部尚书吴彦成答道:“名列第四。” 清代的科举,一至三名为“鼎甲”(即状元、榜眼、探花),一般都可以留在 朝廷任要职;第四名以后的为“二甲”进士,“二甲”大都是出任州府或县级官员。 第三、第四“一名之差”,却有了朝内、朝野的天壤之别。 道光帝略一凝思便道:“这何凌汉不仅文章做得珠玑锦绣,且书法写得玲珑剔 透,落笔之处如钢铁般坚硬,走笔之时似垂柳飘逸,如此超群之书艺委实难得。依 朕之见,可录取为探花(第三名),各位以为如何?”道光帝秉承父亲嘉庆皇帝的 遗教,这阵子正在学习书法,因而见了何凌汉的一手好字便是大加赞赏。 既然是皇帝敲定主意,众监考官也就随声附和了:“皇上所言极是,何凌汉应 该录取为探花。” 只有主考官吴彦成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因为先前通过暗箱操作选拔的第三名举 子是他的外甥陈琪,如今道光皇帝把第四名的何凌汉提升为第三名,不用说,他的 外甥只能降为第四名录取了。 不日,皇榜公布,何凌汉位居“探花”,随后又授予“礼部尚书”之职。不仅 如此,道光皇帝还几次个别召见何凌汉,向他讨教书法技艺。 何凌汉虽因书法而得志,但他心里清楚,为人臣子,君命为尊,侍奉皇帝还得 处处小心谨慎,万万不可疏忽。且道光皇帝性格乖戾,喜怒无常。稍有疏忽,说不 定就会祸及门庭。 有一次道光为其母寿诞宴请群臣,席间即兴提笔抄录孟郊之《游子吟》:“慈 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 一位户部尚书自恃有才华,当即给道光纠正道:“‘辉’乃‘晖’之误。”道光脸 “刷”地一红,觉得户部尚书有意在群臣面前给他丢脸,不久,这位户部尚书即被 削职,全家驱赶出京城。 越被皇帝器重,办事越要谨慎!何凌汉给自己立下警言。 眨眼就到了中秋节。这夜,何凌汉与吏部尚书吴彦成等几位大臣陪同道光皇帝 来到颐和园赏月。入夜了,随着歌女的轻歌曼舞,一轮明月从东山冉冉升起,大地 洒下清水似的光华,颐和园绿树的倒影,远山的雄姿,编织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道光皇帝触景生情,顿时诗兴大发,叫侍臣捧上文房四宝,即兴题诗一首《月夜诗 》: 碧砚悬半空, 淡墨写苍穹, 万籁俱起舞, 尽在无声中。 “妙哉!妙哉!”臣子们齐声捧场喝彩。 这时只见吏部尚书吴彦成献媚道:“万岁爷不仅诗写得好,笔法出手也妙,何 不将这首诗装裱悬于太和殿,既为殿堂增辉添彩,也让我等臣子观赏习之楷模。” 道光帝谦逊道:“即兴之作,瑕疵甚多。要说书法,比尚书凌汉的差远了。” 何凌汉听罢,赶忙跪下叩首:“为臣乃草率涂鸦,还是万岁爷的上乘。”又说, “吴大人所言极是,将这诗作装裱起来罢。” 何凌汉这话也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殊不知道光帝这夜兴趣很浓,虽是捧场话, 却也认真起来,摸了摸下巴上的短胡子道:“就依二卿所言。”又回头对凌汉道, “爱卿与工匠交往甚多,这装裱之事,就交付你明日去办罢。” “臣,遵旨。” 装裱,是艺术品的再加工,道光帝当然希望他所师崇的何凌汉,通过装裱修饰, 让他的这首月夜诗作更见亮点。对于何凌汉来说,请人裱画也只不过小事一桩,崇 文门外有个顾师傅,装裱手艺就相当在行,且是为人随和,价格合理,出自他手之 作,字画更见平润大方,古香古色。何凌汉就常去他那店子。 何凌汉收拾好道光的字帖,君臣们又玩了一阵子方散场。 何凌汉带上道光皇帝的“月夜诗”字帖回到了家中,搁放在床头柜上,准备明 天一早就拿去顾师傅那里装裱。 紧挨床头柜的是一张书桌,烛台插着一支蜡烛,何凌汉每晚都有读一阵子书方 才入睡的习惯,此刻他就倚着床头借着烛光看书。妻子廖氏是个极其贤惠的女人, 丈夫看书的时候,她常常就伴着他做些针线活。烛光虽是微弱,但夫妻的恩爱却永 远不见泯灭。过了一阵子,烛光暗淡下来,原来是结了烛花,廖氏抽出针头敏捷地 朝它拨去,烛花“噗”地一声落到了地上——也就是同时,一阵出其不意的夜风突 然从窗格子外吹了进来,那纸《月夜诗》被掀落到地上,烛花不偏不倚正好落到《 月夜诗》上。何凌汉一惊赶忙伸手去扑,但晚了,烛花已把宣纸烧了个洞,月夜诗 作,有两个字被烧得残缺不全。而且,何凌汉的这一扑,把宣纸弄了个皱折巴巴, 尘垢涂污。 “啊呀,这怎么得了?”何凌汉一个趔趄,差点儿就摔倒地上。 廖氏赶紧把他搀扶到床沿边坐下,说道:“官人,不就是一张字纸么,缘何这 般慌张?” 何凌汉定了定神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不是一张普通字纸,乃是万岁爷的亲 笔书法,被烛花烧坏了,我……我怎么拿去装裱……” 廖氏道:“叫万岁爷再写一张,不就得了。” “万岁爷可不是当儿戏的。烧坏了他的字帖,会……斩首问罪,祸及满门的呀!” 廖氏听丈夫这么一说,方知事大,顿时也慌张起来,想到年幼的两个儿子,想到可 怕的后果,顿时泪如雨下。 无端祸起萧墙,夫妻两个惊慌不无道理:如果真按廖氏所说,如实奏明道光皇 帝,请他另写一帖,道光皇帝必然责备他何凌汉于君不忠,玩忽职守;如果将烛花 烧损了的字帖拿去装裱呈送道光,道光势必又会责备他心存嫉妒,藐视君王。想着 想着,何凌汉便取过长绢一条,悲切地对廖夫人道:“今日之祸,乃上天有意灭我 也。我若活着,必然祸及全家,还不如一死为好。我死之后,你带着儿子速回老家 道州……”说罢,就将白绢往脖子上扎去…… “官人!”廖氏赶忙把白绢抢下来,“你死了,我们母子又怎么过日子?还是 从长计议为好。” 何凌汉道:“书帖污染已成事实,何以解救?” 廖氏顿了顿道:“以官人之笔功技艺,照着道光那字帖,写一张不就成了?!” 模仿,临摹?迷茫黑夜中忽然又跳出一盏明灯,何凌汉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 淡下来:要是仿得不像,则犯欺君之罪,岂不又是祸及满门? 廖氏道:“不仿也是祸,仿也存在祸,莫如仿一仿,若神灵保佑,也许消祸生 福。”何凌汉想了想,别无他路可走,只能做一次大胆的尝试。遂对廖氏道:“你 且到下房歇息。切莫让任何人知晓这事,也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于我。要知道,临 摹也有欺君之罪的。” 廖氏点头,知道丈夫的良苦用心,便到下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