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坟里挖出的老爷子的尸体是我的父亲,他不是死于谋杀,是正常死亡。我们 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梨树村。为啥老爷子要秘密下葬,这中 间是有原因的。 一个月前,我父亲死了,按镇上的规定,是要火化的,可我父亲是个守旧的老 人,他在临死前对我说,王三(我的小名),爹死前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死后不要 把我烧了,我想囫囵地躺在咱家的祖坟里,和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的祖爷他们待 在一起。如果你把我烧了,装到一个匣子里,他们在那边就见不到我了。父亲要我 当面答应他,否则他死不瞑目。这话是他临终前三天跟我说的,我当时并没有答应 他,我知道,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农村人死了都不愿火化,但上面查得紧,一 旦查出来,会把你的坟刨开,强行拉到火葬场里,还要罚款。所以我不能明确答应 他,但老爷子很固执,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我知道他是在等我的回话。没有办法, 到了第三天,我终于答应他了,老爷子这才把眼睛闭上,安心地去了。 本来,我是打算偷偷把老爷子埋掉的。在我们这儿,很多不愿火化的人家就是 这样做的。人死了之后,不对外声张,选一个日子,到了后半夜,找几个亲戚朋友, 把老人抬到祖坟里下葬,还不能留坟头,鞭炮、花圈、哭灵这些东西更是不能要的。 第二天早上,你会发现跟啥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我也想用这种办法满足老爷子的心 愿,可老爷子死了的风声已经泄露出去了。 老爷子走的第二天早上,我家就来了两个人,我一看头都大了,是镇上的民政 张和民政王,专门管我们这片火化的。民政张跟我说,你家老爷子不在了?我有些 急,也有些害怕,可我还是说,没有啊,我家老爷子活得好好的,你这不是咒我家 老爷子死吗?民政张笑了笑,说,那让我进屋喝杯茶吧。我心里平静了一下,就领 他们进了屋。他们进屋后四下里看了看,我知道他们在找什么。民政张说,咋不见 老爷子呢。我说,老爷子这两天出门了,到我姐姐家去住了。民政张哦了一声,站 起身说,如果有啥事,还是按政策办好,不然让上面发现了就不好办。我知道他是 在跟我说老爷子的事,但我假装啥都不明白地哼哈着,送他们走了。 回来后我就想,谁把这信儿给露到外面了?一定是本村人,为了那二百块钱的 奖金,把老爷子死的事给举报了。我有些生气,可也没有办法。幸亏我早留一手, 没把老爷子的灵柩放在正屋,而是放在我家破旧的老宅子里。可我也知道,民政上 已知根知底,事情恐怕会很难办。 果不其然,下午,我正给老爷子穿寿衣,民政张他们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就 像从地下长出来似的,几乎要把我吓死了。民政张得意地看着我说,我来给老爷子 吊个孝,说着在灵位前拜了几拜,然后转身对我说,你准备咋办?我没有说话。民 政张说,这火化的政策你都了解的,这不是我们一味要为难你们,上面对我们也查 得紧,发现一个没火化的扣半个月工资。都是当差跑腿的,没办法的事。再说了, 国家要这样做也不是没道理,死人跟活人争地确实很可怕,一个人占两个平方的地, 这每年上千万人死去,要占多少地,你说是不?我没好气地说,毬,这都是瞎掰, 既然是为了少占地,为啥烧成了灰还允许埋在地下,不照样是占地,和不烧有啥区 别?纯粹不就是为了多收点钱。民政张脸红了一下,说,你说的情况也许存在,可 能是政策在基层执行时有点走样,但我这一关,会认真按照国家的政策要求落实的。 民政张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似乎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我只好说,那就火化吧。 我当然是搪塞他的,已经答应了老爷子,咋能反悔呢?尤其是咋能对死去的人 反悔呢?我想着该咋办,这条路已经走不通,就只有走第二条路了。我想到小辛庄 的小盲,小盲专门做死人生意,他和医院、火葬场都有联系,有些人不愿火化就掏 钱让小盲弄具尸体代替。农村火葬抓得越紧,小盲的生意就越好,一具尸体由以前 的几百元升到现在的两千多,弄具尸体连火葬和买骨灰盒下来得三四千,半年的收 入都进去了,可花再多也得花。我找到了小盲,把我的要求说了。小盲搔着头,说, 兄弟,你来得不是时候,这两天手头没货,已经断档半个多月了。我说,你想想办 法,价钱好说,急用呢。小盲说,是真的没货了。我说,那咋办?小盲说,你再等 几天,我尽量帮你联系,你等我的电话。我说,你可得快点,等不长久的。小盲说, 我知道,一有信儿我就跟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