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韩香草倒霉在一抬头上。 菊田坐在摩托车的挎斗里,正向走过他身边的三个人看,因为其中有个女人。 而韩香草听到摩托车响,不由自主地猛一抬头,又赶紧低下。菊田心中“咯噔”一 下,嘴里就冲出了“站住”两个字。因为韩香草的惊鸿一瞥,深深地刺激了他的某 根神经。 菊田把吕队长叫到后院,问了问韩香草的案情,说:“她的案子,我的再审。” 吕队长一边答“是、是、是”,一边心里在嘀咕:这妮子,算完了! 菊田从监房把韩香草提出来,煞有介事地审了一次。韩香草吓得只是“嘤嘤” 地哭。日本人在五女寺设据点两年了,但她真正面对面地见日本人还是头一次,过 去只是远远地看到过。 哪里想到,这次审问之后,没有让她再回监房,而是把她押到一间窗明几净、 阳光充沛的房子里。 后院是五女寺的主院,五间大北屋的地面明显地高出院子五尺。进北屋要上六 级台阶,台阶上面有个和北屋一样长、六尺宽的高台子,高台子左、右和正面有半 人高的镂空花墙,花墙上摆着些四季时令花草。五间北屋西首两间会客室,中间两 间是菊田办公室,东首那间是卧室。韩香草就是被押进菊田的这间卧室的。她莫名 其妙地在一把椅子上呆坐着,不一会儿,一个小日本兵进来,给她倒了一杯茶,轻 轻放到茶几上。他手指指杯子,嘴里“啊、啊”着,示意韩香草喝水。韩香草看出 这是个哑巴,样子比她还小。他憨憨地一笑,对韩香草一鞠躬,走了。韩香草喝了 几口茶,回过些神来,开始打量这间屋子,靠北墙有张床,席子上还有干净的黄色 军被。一套紫红色的雅致的家具:大衣橱,矮矮的坐椅,花几等等,上面都雕着花 卉人物,看来,这是大财主家的物件。玻璃窗户上挂着鹅黄色的窗帘。韩香草不明 白为什么把她押到这里,一想到爹娘,她又流下泪来。 下午,菊田来到这间屋子,态度温和地同韩香草谈话:“韩小姐,你的案子恐 怕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你先在这里住下吧,在审查你的案子期间,你负责教我汉 文,算我的汉文老师吧。你不要想家,这里比家里还要舒服,有什么事可以让杜秋 去做。”他指了指小哑巴,小哑巴也朝韩香草点了点头。 韩香草没想到这日本人的中国话说得这么溜。 菊田在办公室支了张行军床,他睡在那里。他规定韩香草每天必须教会他五个 汉字,上课时间是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小哑巴杜秋给韩香草搬来了一些书,有课 本,也有别的消遣解闷的书。五天以后,菊田从吕队长嘴里知道,中队丁文书和她 是街坊。他把丁耀祖叫到办公室,命令他必须说服韩香草安心地在这里当汉文老师, 否则的话,案子说轻就轻,说重就重。丁耀祖战战兢兢地来到韩香草屋里。小哑巴 领丁耀祖进来便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和韩香草两人。韩香草像见到了亲人,流下 泪来。 “别哭、别哭,你看菊田太君对你多好,若是别人,命可能都保不住。”他怕 墙外有耳,不敢造次。他心里的话是,凡是押到这后院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出去? “俺是冤枉的,可在这里不说长不说短,有啥弄不清楚的。” “你看太君对你多好,安下心来吧,总有个出去的日子。太君说了,你若想你 爹娘,可以让他们来看看你。” 两天后,香草爹娘由丁耀祖陪着,来到据点后院看望女儿。香草爹看看环境, 无奈地说:“大侄子,给日本人当教师也行,总得有个期限,到了期限就得让回家 吧?麻烦你对日本人说说这层意思。” 丁耀祖连口说:“那是,那是。”心里说,俺这样说,不是找死吗!香草娘说 :“整天关在这里,不让俺闺女回家,这算哪门子事啊?” 十天后,一个雷鸣电闪的夜晚,菊田夺去了韩香草少女的贞操,得到了处心积 虑、梦寐以求的肉欲享受,完成了他在这间小屋筹划建立个人慰安室的第一步。那 天晚上菊田正在温和地同香草交谈间,突然走近了她,拥抱住她,正巧此时屋顶上 炸响一个巨大的霹雳。伴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韩香草看到了菊田那张充满淫邪的 变了形的马脸,就吓呆了,继而极力挣脱、抗争,但一个姑娘哪里抵得过色胆包天 的日本军官? 第二天上午,菊田命人去前院把丁耀祖叫来。丁耀祖颠颠儿地跑来,在菊田面 前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报告:“太君,丁耀祖奉命来到。”菊田这次十分和蔼, 但又不失尊严地咧嘴笑笑,说:“丁桑,你的坐。”他指指旁边的一把椅子。丁耀 祖哪里敢坐,仍是谦恭地站着。菊田对丁耀祖在他面前的态度很满意,又说:“丁 桑,不要客气,你的坐。”丁耀祖这时才听出菊田称呼自己“丁桑”,心里掠过受 宠若惊的感觉,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了。 菊田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笑说:“丁桑,今天的来,是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的去你的街坊韩香草的屋里,做说服规劝工作,让她安心当我的汉文教师。告诉 她,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应做什么,我叫她怎么着她就应怎么着,否则,是没有机会 回家的。她的父母还会以破坏皇军治安战的罪名,押到县城宪兵队去受刑,你的明 白?” “明白,明白。”丁耀祖慌忙起立回答,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菊田站起来,亲切地拍拍丁耀祖肩头:“丁桑,你的年轻有为,这件事做好了, 你就是为皇军治安战立了大功了,我要提拔你当保安团二中队副中队长。但条件是 此事必须做好。”菊田没有说“否则”的话,但丁耀祖从菊田突然变得冷峻的眼神 里看得出来。他心里想,此事如果做得不让菊田满意的话,菊田必定会让他喝一壶 的。 “你的,现在就去。”菊田命令道。 “是,太君。”丁耀祖退出菊田办公室,几步便到了东面的房间。他敲敲门, 听到里边有“嘤嘤”的哭声,不见有人来开门。小哑巴便轻轻地把门推开,示意让 丁耀祖进屋。丁耀祖有些怯怯地进屋后,小哑巴又把门关好。 丁耀祖看到,韩香草头发凌乱,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丁耀祖一惊,忙问: “香草,你这是咋啦,想家了?” “他不是人!”韩香草牙缝里漏出这四个字后,又哭起来。 丁耀祖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不管韩香草哭不哭,便把菊田刚才的话 对她学说了一遍。 “他不是人!”韩香草牙缝里又挤出这四个字。 为什么韩香草只说这句话?丁耀祖忽然明白了,韩香草肯定是遭到了菊田的强 暴。他想起了吕队长在一次酒后说的话:你街坊那妮子,菊田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这也怨她,谁让她长得俊呢!他这时才明白了刚才菊田说的“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应 该做什么,我叫她怎么着她就应怎么着”这句话的含义。想到这里,丁耀祖嫉恨难 耐:娘的,日本鬼子,韩香草应该是老子的,老子还没有得到,你倒先占了便宜! 嫉恨归嫉恨,可胳膊焉能拧过大腿?丁耀祖脑子急速地转着,副中队长的位子正等 着我呢,再说,他也实在不愿看到如果韩香草不从,菊田来了邪劲,把她的爹娘押 到宪兵队喂了狼狗。他又怨恨起韩香草:活该,俺爹托人提亲,你若爽快答应了, 哪有这些烂事?反过来他又感谢起韩香草来,如果不发生这些烂事,哪里会有副中 队长的位子等着我?自己当了官,什么样子女人找不到?找了老婆我再找姨太太, 哼! 想到此,他有些飘飘然起来,他觉得眼前的韩香草是棵摇钱树,不,是自己的 加官晋爵之树。想到此,他细声软语地说:“香草,古语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先 委屈两天,保住命是最要紧的。再说,你若不好好当菊田太君的汉文老师,不听他 的话,你家韩大爷韩大婶就要被押到宪兵队喂狼狗。人生一世,百善孝为先,不能 因为你,殃及父母啊!香草你要好好掂量啊!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丁耀祖开门出去,见小哑巴在门口候着。他一边走一边长长吁了口气,心中如 释重负,又有些优哉游哉。韩香草,哼,现在成了被日本鬼子糟蹋的贱货,谁要? 倒贴我也不要了!那就让她当我的加官晋爵之树吧,他感到眼前亮出一道金色阳光。 陵县县委为了粉碎敌伪治安战,加强了政治攻势和武装制裁。县武工大队、各 区武工队派出得力人员,组织了各乡武工分队。丁五被派到了王家洼乡,他藏匿在 土屋村堡垒户家。这里离王家洼乡公所五里地,离五女寺据点也是五里地。堡垒户 王奶奶家在土屋村村头上。她的儿子是个布贩子,日本人刚占了陵县时,有一次到 孤山镇赶集卖布,集上嚷着进来了八路,炸集了。她儿子为照顾摊子,没跑,让汉 奸队的流弹打死了。她儿媳悲痛过度,卧病在床,两个月后撵自家男人去了。家里 撇下了王奶奶和两个孙子,大的十四,小的三岁。两年后,大孙子对奶奶说,要出 去当八路为爹报仇,跑出一百里地参加了八路老三团。家里,只有她和小孙子相依 为命。因为王奶奶家在村头,有情况便于脱身,她家又是抗属,就发展成堡垒户。 王奶奶和她的小孙子充当了丁五的联络员。这时,王家洼乡斗争形势十分严峻,三 个村的两面村长被菊田设计密捕,关在据点后院监房。 家里发生的变故,丁五早已风闻。第二天夜里,他潜回五女寺村,找到一个本 家大爷。大爷说:“你三婶的尸首,族人们已把她埋到丁家墓田。韩家闺女的事… …”大爷沉吟着说,“玄乎。她爹娘为此事急死了,四处打点,这事弄得韩家醋坊 快败了。可据点还是不放她,又有人风言风语地说,她在里边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呢。 听丁巧嘴说,香草在据点里给皇军头目当汉文老师,皇军没有难为她,汉文学完了, 就会放出来。丁巧嘴说这是他儿子回来对他说的。老街坊对他这说道半信半疑。” 两天后,区武工队在五女寺据点的内线,保安团二中队的田班长在王奶奶家同 丁五秘密接了头。丁五急切地想知道被日军密捕的三个人的情况。田班长说:“菊 田不让保安团插手,三个人关在后院地下监房里,天天被折磨,已经命悬一线。菊 田放出风说,如果他们还不说出八路军掩埋的那两门大炮藏在什么地方,几天后就 要把他们公开活埋。” 丁五已知道这三个两面村长是菊田设计把他们诓进据点的。说是全乡各村村长 到据点里开布置治安任务的会,九个村长进去后,有六个开完会即回家了,留下了 这三个村长。这三个人确实是我地下党员,曾参与埋藏老三团在黄峪伏击战中缴获 的一批长枪、掷弹筒和两门山炮。可是谁出卖了这三个同志呢?田班长怀疑是丁耀 祖,因为他被据点派下来,坐镇王家洼乡乡丁队,成天领着两个歹人像狼狗一样拿 鼻子到处乱嗅,干得可来劲了。他不定从什么人嘴里打听到线索,向菊田报告了, 菊田设计抓了他仨。但这只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 丁五又问到韩香草的情况,田班长说:“这菊田是个淫棍,他凡是看上的有些 模样的女人,便千方百计弄到手,韩香草不是第一个。他是让韩香草教他汉文不假, 但这是幌子,实际上他是想‘金屋藏娇’,把韩香草囚在那里供他蹂躏,听说这小 子已经糟塌了韩香草,并且威胁她不乖乖地听话,她的爹娘便会被逮进宪兵队喂狼 狗。” 丁五听到这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他下决心,回到王家洼乡,不 管遇到什么困难,也要救出那三个命悬一线的同志和韩香草,因为她是为救他而遭 大难的。 这么想着,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问:“田班长,那个吕队长是哪里人?” 田班长想了想,说:“平原县大围子村。离这里三十里地。前些日子我刚上他家出 了趟差,给他家送回了四面袋洋面。” 丁五如此这般,把自己的想法对田班长悄悄说了。田班长说好。事不宜迟,四 条人命还在菊田手里呢!他决定当晚就去区武工队找李云队长,汇报自己的想法。 在山路上,他突然想到那三个同志万一有人顶不住,说出藏大炮的地方,那老三团 黄峪那场战斗中,几十名牺牲的战士不就白白送了性命吗?不过这话他没对任何人 讲,只是自己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