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方芳是吃过晚饭后出走的,谁也没注意。翌日清早,才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 封信。 金父读罢此信,气得双眼发黑,大骂儿子金贵一定对方芳有啥招待不周之处, 故而使得自己的恩人负气出走,不辞而别。 金贵对父亲极为孝顺,且性格又憨厚老实,面对老人盛怒的面孔,只有唯唯诺 诺,并不申辩,待到父亲息却雷霆之怒,他才保证一定要寻回恩人。 果然,这位说一不二的憨厚人,除了在广播和报纸上发出“寻人启事”外,还 专门组织、聘请专人四处寻访。 然而,两个余月过去了,发出的“寻人启事”像一拳打在棉絮上——毫无半点 反响,寻访的各路人马也纷纷回报,方芳杳无音讯。 金父闻讯,更加显得心情烦躁不安,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恩人,脾气也越来越坏 了。这位饱经风霜,历尽沧桑的老人,深知世间人情冷暖。他现在为方芳担忧的是 :毁了容,难以找到合适的对象,搞不好就业都困难。正是出于这层层担忧,善良 忠厚的金父非要重新寻回方芳不可。当儿子尽到自己的最大努力,还是让金父感到 大失所望时,老人家便决定要亲自出马了! 金贵当然不会让年迈的老父四处奔波,更何况眼下已进入滴水成冰的严冬季节。 老人家万一在外有个不测,自己岂不要落个不孝之子的罪名! 所以,金贵跪在父亲的面前,苦苦哀求,不让老人家外出奔波,并再三保证: “寻不回恩人决不回来。” 就这样,金贵踏上了寻访方芳的路途,足迹踏遍了附近各地的重要集镇。他根 据方芳曾经有想削发为尼的念头,特意走访了各处的尼姑庵堂和一些偏僻村庄。他 自信,方芳既然产生了脱离尘缘之心,必然会混迹于这些冷清、偏僻、荒凉的地方, 以免世人干扰。这样,一路上,崎岖山道甚多,也就只能以步当车。其间的辛苦、 疲劳自然不言自明。然而,名刹庵堂走访了不少,偏僻村落也已涉足,满腔虔诚, 换来的却是失望和惆怅而已。 此刻,金贵冒着风雪,又刚从附近一座山上的庵堂下来。 一阵儿童的嬉戏声打断了金贵的沉思,抬头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几个小孩 正在刚结过冰的河面上做游戏,打打闹闹,兴趣盎然。 “救命啊!”蓦地,嬉笑声化作了一阵呼救声。金贵循声一瞧,只见那几个小 孩站着的地方突然沉塌了一大块冰,似乎有人掉下去了,正在舞着胳膊拼命挣扎… … “不好!”金贵脱口惊呼,急忙飞奔上前,一边跑,一边脱去身上的风衣,奔 到裂口处,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便“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抢先抓 住一个落水儿童的头发,将他托上了岸。 “叔叔,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沉下去了!”岸上那群小孩吓得脸色苍白,看见 金贵救上了一个同伴,又异口同声地央求他继续打捞另一个。 金贵来不及思索,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深水中。在湍急的水流中,他憋着气往下 游潜行了好一段距离,总算摸着了那个已经昏过去了的溺水小孩,使劲拖着,往河 岸边沿推了上去。而这时,他自己早已筋疲力尽,身子冻得瑟瑟发抖,刚钻出水面, 咬紧牙关,试着往岸上爬了几步,但很快又滑回水中,再也爬不动了,湍急的河水 又将他卷入河中心,往下游冲去…… 黄昏时分,小清河下游的老表们在一个浅滩处发现了一具尸体,已经冻成了个 冰人。 因为尸体来历不明,死者身份不清,所以老表们不敢草率掩埋。有人提议,附 近有家火葬场,不如搁到那里去,让那些吃“衙门饭”的人去处理方为妥当。大伙 都认为说得有理,于是一起行动,七手八脚将这尸体抬进了火葬场。 火葬场的工人这两天正好放假,都回家去了,场内冷冷清清,显得恐怖骇人。 老表们将尸体往停尸间一搁,扔下了一句话:“这是我们在河边发现的尸体!”便 扬长而去。急得那看门人撵在后面,气呼呼地吼叫着:“你们也得留个地址,办个 手续啊!” 笑话,素不相识,谁来领这份闲事?看门人醒悟过来之后,一个劲地跺脚骂娘, 急忙从另一房间唤出了一位女职工,向她诉说了这具无名尸体的来历。 女职工听罢,皱了皱眉头,急忙来到停尸间,往这尸体前一站,不由发出了一 声惊呼:“哎呀!” 看门人吓了一大跳,慌忙大喝道:“怎么啦?” 女职工赶紧镇定下来:“这人好像有点面熟!” 看门人狐疑地:“你认识他?” 女职工不再吭声了,目光直定定地注视着死者。 “那就赶快通知他的家属呀!”看门人又急忙催促道。 “别、别忙……”女职工似有难言之隐。 看门人瞧她的神情,又好气,又好笑。这死者尽管身体已经僵硬了,但那俊俏 的脸膛依然栩栩如生。难道是他拨动了这女职工的情弦,使她产生了非分之想?于 是,便揶揄道:“瞧你这神气,莫不是能使他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女职工双眸一亮,猛地一把抓住看门人的双手,激动异常地说: “大叔,如果他仅仅是冻死的话,也许还真能起死回生哩!” 看门人哈哈大笑:“你呀,真是个憨厚女娃!人都断气了,还能活转过来?除 非你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我自有办法!”女职工倔强地回答。 “有什么办法?”看门人打破砂锅问到底。 “……”女职工欲言又止,双颊浮上了两朵红云,但随即很快又镇定下来,以 不容抗拒的口吻吩咐看门人:“大叔,你赶快在这屋里烧上两堆大火,再扛来两床 厚被子,让我作个试验,看看能不能碰个运气。” 看门人瞧见女职工的口气这么坚定,便只好半信半疑地一一照办了。 待这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女职工又支开了看门人,关上了停尸间的两扇门,然 后,将这尸体挪近火堆旁,溶化了冰块,再脱去了他所有的衣服,接着,便抱进了 早已铺开的被窝里。 三堆熊熊大火,很快使这停尸间里暖和起来。这位女职工又分别往火堆中添了 两根劈柴,紧接着很快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丝不挂地钻入被窝里,张开双臂 将那具僵硬了的尸体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啊!”门外发出了轻微的惊叹声。当看门人在门缝里偷看到这一幕以后,不 由得惊慌地跌坐在门槛上,内心发出一阵战栗:“作孽啊,作孽啊!我老头子活了 这么大岁数,可从来没撞上这号丢人现眼的丑事啊!” 他怒火烧胸,几次想破门而入,谴责这不知廉耻的女人。然而,每次他举起拳 头总是又不由自主地落下来。这可是位心地善良、无家可归的姑娘啊,火葬场的职 工,就连死者的家属,谁不夸赞她是位心灵纯洁的姑娘!怎么会让人相信呢?这位 平日作风正派的姑娘,今晚竟有如此“越轨”之举! 看门人斟酌再三,终于悄悄地离开了停尸间的门口,拖着灌满了铅似的双腿, 痛苦万分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一头栽倒在床上,发出了阵阵的叹息声。他感到 惶恐,自己若是鲁莽地去撞破了这桩事,人家黄花闺女一定受不了,闹不好还会出 人命。他唯有选择这条路子,眼不见为净。 看门人也不知自己怎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挨到半夜间,他在睡梦中听到有 人敲门:“大叔,大叔,快起来!” “谁?”老人警觉地坐起了身子。今晚整个火葬场就剩下两个人在值班,得提 防着点儿。 “大叔,大叔,是我。”窗外是那个女娃的声音。 啊!是她?老人的心中蓦地升起了一把无名火,厉声道:“半夜三更的,你找 我这老头子干啥?” “大叔,停尸间的那个人让我救活过来了!”窗外的她似乎并没有听出老人的 话中有话,依然兴奋地说。 “啊!”看门人又吃一惊,真是活见鬼!难道……他来不及思索,急忙推开身 上的被子,呼啦啦地下了床,拧亮手电筒,一脚高、一脚低地朝停尸间奔去。 他踉踉跄跄地奔到那具尸体前,伸手往被窝里一探,明显觉察到这具尸体果然 恢复了体温,鼻孔里开始有轻微的呼吸…… 啊,真个起死回生了!奇迹,奇迹! 看门人激动万分,嘴里连连嚷着:“哎呀呀,真想不到进了鬼门关的人还能打 转身!我们火葬场可出了桩大新闻啊!” 女职工自然更加喜盈盈,连声催促:“大叔,人家活转过来了,搁在这里总不 是办法,得打电话叫来救护车,送医院继续治疗。他给冻坏了,还需要继续治疗哩!” 看门人点点头,似乎又记起了什么:“闺女,告诉大叔,你是怎样让他起死回 生的?” 女职工双颊又是一红,低下头来,不吭声了。 看门人倏地醒悟过来,禁不住老泪夺眶而出,颤声道:“闺女,大叔错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