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荷叶在家待业三个月,只每天早起去护城河边练功,再是帮继母做一日三餐, 收拾家务,洗四口人的衣服,百无聊赖,愁肠百结。一天去市场买菜,碰上了那个 曾在中学生艺术团一块儿跳大型舞蹈《黄河颂》的队友洛娃。洛娃已从那个清纯如 水的小姑娘变成了个洋里洋气的大小姐。这工夫穿着黑色的露脐装画着蓝眼影黑嘴 唇,就更像洋妞儿了。荷叶本不想跟她交往,虽说洛娃长得高个头,体形既丰满又 匀称,舞跳得很出色,可她在演艺界的名声太那个了。她十七岁上艺校时,认识了 一个什么公司的小老板,跟人家谈朋友,还同居了。失恋之后,用水果刀割了手腕, 幸亏被同学发现把她及时送到了医院。虽说经紧急抢救捡回来一条小命,可影响太 大了。毕了业,她去报考市歌舞团,但“市歌”以她形象特殊,不好跟别的女演员 搭档为由拒收——估计还是因为她的名声。后来,听一个女同学说,洛娃去了南方 一个挺开放的城市,在夜总会跳脱衣舞,当舞女,傍大款。不但陪舞,还陪吃陪喝 陪聊陪睡。干了三年,不知陪了多少个男人,挣了二十多万。洛娃听荷叶讲了目前 的境遇,就劝她也去试试陪舞。荷叶就是不愿去。 荷叶到化工三厂就业是一个偶然的机会碰上了一个好人。不愿去跳舞,她就找 了个快餐店给人家卖盒饭。一天工作十个小时挣十五块钱。干了一个月,仍觉得不 是长久之计。这天又卖饭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买了三盒饭刚走出去几步,又折 回身来,问:“丫头,我看你挺面熟的,是不是会跳舞蹈?”荷叶生怕店老板听见, 忙压低声说:“是。大姐见过我?”女子说:“五月份我陪海军文工团的同志去化 工学校挑演员……”荷叶“啊”地叫了一声:“老师,原来是您哪!”女子说: “我叫韩羽,是化工三厂的工会干事,海军文工团的那个副队长是我的校友。”又 问,“你怎么在这儿?”荷叶愁容满面,就边卖盒饭,边简单地讲了自己的情况。 韩羽说:“我回厂跟工会主席汇报一下。你明天下午三点给我打个电话。”就留了 个号码。第二天下午,荷叶准时打通了韩羽的电话,韩羽让她带上毕业证、舞蹈获 奖证书、省市领导人接见的剧照,还有练功服、舞鞋,去化工三厂工会。在厂俱乐 部,郝主席看她跳了一段《黄河颂》的领舞,又跳了一个《在希望的田野上》,让 她留下了毕业证、获奖证书复印件,回家等消息。郝主席走后,荷叶又在地毯上折 了个腰,直折得手足相连,后脑贴住膝盖后弯,接着,伏下身去,胸部着地,身子 弯上来,臀部坐在了头顶上,两只穿着白舞鞋的小脚贴在了小脸的两边。韩羽大惊 :“这叫‘下腰后折’,只有杂技柔术演员才能做出来呢!你这柔软度这么好,让 你上咱厂里来,都屈才了!” 劳资处长手里有十几个机动名额,硬让郝主席给抠出来一个。韩羽得知了这个 消息,下午匆匆赶往快餐店。荷叶当时正在雾气腾腾的灶间洗笼布,一听这消息就 哭了,当时恨不得给韩羽跪下磕个头。 荷叶到化工三厂报到后,根据韩羽的建议,郝主席想把她留在厂工会,作为职 工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管一下舞台、游艺室。如有演出任务,就组织和参加排练。 可劳资处长说俱乐部已有了两个管理人员,就两个岗,再加一个,工资没处出。荷 叶就只好去车间当了操作工。郝主席亲自对车间主任交代,如工作需要,荷叶要随 叫随到。 荷叶打一进厂,就搬到了女工单身宿舍去住。只每周工休时买点儿吃的用的回 家看看父亲。父亲爱吃淡水鱼,荷叶每次回去都买一条黑鱼或一条鲤鱼。但她却从 不在家吃饭。回去见了继母也不叫妈。继母见她大了,就不再管她。弟弟水兵已上 了高中,听说很贪玩,学习不大好,没考上重点高中。 这期间,市歌舞团的舞蹈队长曾来找过荷叶,想把她调去。荷叶自然十分乐意, 但队长的建议到了团里却被否决了。理由有二:一是团里经费紧张,对进人严格控 制;二是荷叶不是科班出身,且年龄偏大。与其进荷叶,还不如从艺术学校进学生。 队长坚持说:“荷叶是业余的,但她的形象好,体形好,柔韧性好,艺术感觉好。 你们这三年进的十几个女学生,哪一个能比得上荷叶的形象和体形?哪一个的大跳 比她跳得高?哪一个跳得了倒踢紫金冠?”但团长就是不同意,队长既恨得咬牙切 齿,背后直骂他白痴混蛋,又无可奈何。再后来,厂办幼儿园又想调荷叶去当幼儿 教师,教孩子们跳舞。但却被行政处长以荷叶不是幼儿师范毕业的正式生、不规范 为理由给卡住了。 折腾了几次,荷叶也就死了心在化工三厂当一个业余舞蹈爱好者。但有时她也 想入非非,想如果自己能挣下一百万块钱,喔,五十万也差不多,就自己办个歌舞 团,自任团长,带着人去全国各地演出。广州的张丹丹不就办了个芭蕾舞团并担任 团长吗? 基于对舞蹈的热爱,荷叶谢绝了十几个给她介绍对象的同学、师傅,也谢绝了 好几个给她写信的小伙子。她算了算年龄,如果坚持不谈朋友不结婚,跳到二十五 岁没问题。到二十六七结了婚,再坚持不要孩子,控制住身体别发胖,还能跳到三 十岁。至于有了孩子之后再怎么办,荷叶还想象不出来。 市里今年的艺术节组织舞蹈比赛时,韩羽把她从车间里借出来,排练了一段时 间,排的是独舞《敦煌彩塑》。 也就在这次去汇演比赛时,郝主席从厂保卫处要一个保驾的护厂工,保卫处派 了退伍兵蜢子来。蜢子还兼了面包车司机。 演出期间,荷叶前边的一个男子演独舞《醉剑》时,大幕被卡住了,蜢子爬上 了舞台的大梁,整好了幕绳,使演出顺利进行。 蜢子洗了手,放心不下大幕,匆匆走了过来。先抬头看看大幕的上方,又看一 看淡淡的灯光下立在幕后台子正中的一个女子,心就不禁“咯噔”了一下。 从背后看,女子头上梳着高高的云髻,上穿一件紧身束胸的淡绿色短衣,裸着 细长的胳膊、脖子和一截白嫩的细腰,胳膊手腕上佩戴着彩色的条箍儿,搭了一条 长长的绿绸。下穿一条只卡到胯部的薄薄的喇叭形淡绿色裤子,小巧的脚上是一双 淡绿色的绣花舞鞋。整个身形,就像一只破壁欲飞的绿色蝴蝶。 “刷——”干冰器中喷出了一团团白雾,将荷叶罩在了里面。 大幕在舒缓优美的乐曲中缓缓启开,音乐带有浓郁的西部佛教韵味儿。一束追 光照着荷叶,她就如壁画上的美人儿,缓缓舞动起来。当她向后转身时,蜢子看到 了那饰着彩片的胸衣裹着的高高的胸脯,那白嫩的腹部中间的一颗小巧的圆圆的肚 脐儿。舞蹈随着乐曲,由慢到快,由缓到急,演到最后一段时,台下响起了长时间 的热烈掌声。大幕缓缓闭上了,台下依然掌声不断。韩羽忙迎上前去,跟荷叶拥抱 了一下,表示祝贺;又让她仍去站到台子中间,请司幕师傅拉开大幕。荷叶就向前 轻盈地走了几步,向观众们鞠躬致谢。观众依然掌声不断,还有人大喊:“再跳一 遍!”但因是比赛性质的汇演,不允许返场重跳。“舞监”板着无比严肃的脸向那 个报幕员招手,让抓紧去报下一个节目。 荷叶走到韩羽、蜢子身边,蜢子突然发现,荷叶脸上泪光闪闪,长长的睫毛上 似挂了细小的亮亮的水晶。心想怎么跳个舞还这么激动?又不是个悲剧。 韩羽本以为这个节目怎么也得评个二等奖,不料只得了个优秀奖。也就是几乎 每个参赛的节目都有个优秀奖。而一等奖里,居然有一个三十七八岁粗腰大腚一跳 就踩得舞台地板咚咚响的半大“老娘们儿”!韩羽气得要命,去市舞协找老同学贾 干事,大骂评委会搞“分赃大奖赛”。 也就是这次蜢子护送荷叶和韩羽,荷叶对个子不高瘦瘦巴巴的蜢子有了好感。 蜢子当过四年兵,比荷叶大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