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发使尽浑身解数,花光手中银钱,也未能将案子翻转过来。 县令将惊堂木一拍:“铁案如山!”这桩人命官司便草草结案。 月底批斩文书下来了,结论是:秋后问斩。此时离二发的死期还有三个月。 一发只好打点卖地,准备去京城找承恩救其叔父。 此时,适逢朝廷开科选贤,承恩刚在贡院通过会试,下榻在礼部一同窗家中, 等候最后的殿试。太傅看过承恩几次考卷之后连连称赞,说他有望考中今科状元。 一发来到京城,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承恩。见儿子忙于殿试,便不忍心将二发 的事说与他听。儿子十年寒窗苦读,眼看就要苦尽甘来,怎能在此时分心?转念一 想,时间来不及了,二发的命危在旦夕。 承恩见父亲进京,便知家中出了大事。问明细节,承恩决定跟爹回去。他深知 爹爹不说瞎话,既然四更前与叔父在一起,那发生在三更的杀人案,就不会是叔父 所为。 承恩前去与同窗道别,恰逢其父在家。遂问起他为何急回?承恩就把经过说了 一遍。 尚书道:“你此行日子不会太短,只怕要耽误殿试,影响前程甚为可惜。” 承恩说:“耽误殿试虽可惜,但叔父一条人命,比我的前程重要多了。还望尚 书大人代学生向太傅禀明缘由。” 父子俩刚回到家乡,巡按大人亦来到镇上。那日,太傅闻听此事蹊跷,便要求 探查此案。正好八府巡按离彤县不远,即着人快马前去禀报,于是一干人等来到埠 头镇上。 经过几天的查核,巡按大人看出点名堂,遂对承恩说道:“你跟着我查了这几 日,所有细节均已掌握。依你看,彤县县令坚持此案没有判错。是何道理?” 承恩谦逊一番后,说了自己的看法:此案很明了,新娘被勒死,身上却有血迹。 仵作查验过,新娘脸上嘴里血迹斑斑,却无破溃之处,因此血迹来自凶手本身。查 看押犯身上有无伤痕,便可断定其是否凶手。 仵作曾禀报,疑犯周二发身上完好无损。彤县县令便改口,说新娘身上的血迹 来自刘婆婆。认为凶手先杀刘婆婆,再进房奸杀新娘子。我觉得此推断不合情理, 若凶犯先撞见刘婆婆,那他该逃走而不至于杀她,因为此时诸事未发生,犯不着杀 人灭口。即便刘婆婆喊叫,促使凶犯起了杀心,但他此时手中并无凶器。假如他破 门进新娘房中拿剪刀,响声定会惊动新娘子,她还会等在房里束手待毙吗?我觉得 此案在顺序上有疑问。最要紧的是,疑犯当晚与他哥在一起,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巡按大人笑道:“真不愧是朝廷选中的贤才,确有独到的高见。此案正如你所 分析,凶手的确不是周二发,方才我已派人送他回家了。” 承恩朝大人深鞠一躬,感谢其明察秋毫,断案公正。 叔父洗冤释放,承恩仍旧心思沉沉。他拜别大人,欲回家看望叔父。 巡按大人笑道:“你叔父被排除嫌疑,必定另有凶手存在,为何不见你谈起?” 承恩叹道:“这便是彤县县令坚持此案未曾判错的关键所在。谁是真凶,想必 大人已经查出,定会秉公而断。我虽痛心疾首却无话可说。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救。”说完向巡按大人作揖告辞。 巡按大人号令升堂,彤县县令坐在一旁,知情人等被一一带上堂来。 巡按大人指着绿萍问道:“出事那天你儿子身在何处?” 绿萍回道:“那晚,他因病睡在我房中。” “如此说来你能作证,他没有杀人?” “对!我能作证。富贵自幼胆小怕事,足不出户……” 当大人问及儿子,绿萍吃惊不小。虽咬定儿子在她房里,底气却不足。自从红 月被卖之后,儿子行为反常令她疑心。 巡按大人接着问道:“既然你家富贵足不出户,为何出事后不见人影?” 绿萍说:“他伯父忙着告状,委托富贵到乡下管事……” 大人说:“周一发为其弟申冤,进京前已将田产卖了,有无此事?”绿萍点头 称是。 “田地既已卖,为何还让富贵去乡下管事?” 绿萍哑口无言。大人冷笑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想必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遂拍案叫道:“把周富贵带上堂来!” 富贵被押到堂上,面如死灰,裤子业已尿湿一大片。 巡按大人问道:“周富贵听着,你父杀死刘家两条人命,你可曾听说?” 富贵点了点头。 “依你之见,你父杀人有无冤情?” 富贵先点头后摇头。大人抓起惊堂木一拍道:“你既点头,又为何摇头?” 富贵哭道:“我不知道,我未曾亲眼所见。” 大人说:“那晚你睡在父母房中,为何说没有看见?” “我自小不睡父母房中……那晚我去乡下了,所以不曾看见……” 大人冷笑道:“出事之后你才去了乡下,为何要说谎?” 见富贵惊慌,巡案即命人扒去他衣服,那肩上露出一块脓血模糊的烂肉来。 堂上判定,杀人凶手为周富贵。 富贵拉住绿萍的衣襟哭嚎喊叫:“娘救我啊!我再也不敢了!爹救我……” 富贵被押走后,绿萍大梦初醒:“大人呀,求你饶犬子一命吧!” 巡按大人冷笑道:“人命关天,谁也饶不了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二次升堂,富贵竹筒倒豆子全部招供。自古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深秋的寒风吹过不久,富贵被押往三街口斩首示众。 清晨,二发夫妇拎了食盒去刑场送断头饭。走到迎春院门口,见十来个人围着 看热闹。二发瞟了一眼继续赶路。一挑水短工喊叫道:“周二爷,你家使女被人打 死啦!” 绿萍一听吃惊不小,红月已被卖到千里之外,怎会死在这里?遂上前看望,只 见红月侧卧在地,上身仅穿一件绣花肚兜,下身穿一条松花绿绸裤,头发蓬乱,脸 色灰黄。 当绿萍的目光移至死者裸露的腰部时,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只见红月腰上有一 块鸡蛋大小的葫芦形猪皮胎记。这醒目的胎记,使她想起了二十年前…… 绿萍感到天旋地转,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天哪!这暴尸街头的苦命女子, 竟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亲手将女儿卖给人伢子,将这孤苦伶仃的孩子推进火坑。 苦命的孩子,你枉到人世走一遭,活着无父母疼爱,死了暴尸街头,卖你的人竟是 你亲生母亲。 绿萍脱下衣裳盖在女儿身上,她无从知道红月受了多少罪,更无从知道女儿因 何死在迎春院门口?街坊见绿萍追问死因,就说:“儿子午时三刻斩首,她还打岔 头官司。” 二发也觉得婆娘神经不正常,红月失踪她问都不问,这会子一反常态是何道理? 妓院看门的汉子说:妓女红月命很苦,从小跟着姨婆过苦日子。八岁卖给人家 做丫环,十三岁转卖去当使女。不久被主母卖给人伢子,转手卖进妓院。染上梅毒 传给嫖客,便迁怒于她。昨夜来了一帮打手,将她活活打死,扔在大门口。 绿萍放声大哭。二发将她拉出来,她却要料理红月的后事。 二发说:“这是一桩公案,得听候公差发落。” 绿萍哭道:“老天为何不公?我作的孽,凭什么报应在她身上?她还不满二十 岁……” 二发打断她的疯话:“午时三刻快到了,你想让儿子饿着肚子赴黄泉不成?” 绿萍浑身颤抖,旋风一般往三街口飞奔而去。 富贵跪在刑场上。绿萍摆上酒菜,放声大哭。 富贵哭道:“我不想死啊!砍头很疼,我怕黑,不敢一人去阴间!娘我怕呀!” 绿萍哭道:“你既如此胆小,为何做下这等大胆的事来?” 为何如此大胆?富贵心里明白,自从亲眼目睹爹爹与红月的奸情,他便心生邪 念,缠上红月。然后宿娼嫖妓,越发色胆包天:“爹若不放样子,我也不至于走到 这一步……” 绿萍目瞪口呆愣了半天,突然狠抽富贵一巴掌:“你这该杀的孽障!猪狗不如 的父子!你们奸淫我的女儿,荒淫伦乱让老天动怒!”边骂边揪住二发,挥拳打个 不停。 二发跪在地上像块木头,富贵的话令他吃惊,而绿萍的责骂更使他目瞪口呆。 富贵被老娘狠抽巴掌,即委屈地哭道:“若非亲眼见娘勒死奶奶,我哪有胆量 杀人?” 二发回过神来:“是你勒死我娘,难怪不肯验尸。你这恶妇,我要报官让你抵 命!” 监斩官员听出案中有案,忙差人前来捆绑绿萍。 绿萍起身哈哈大笑道:“人世间万般债务都能设法偿还,唯有这孽债难偿。我 既作此大孽,自是天理不容,唯有以死谢罪天下,以我为例警示世人。” 说完蹲下身子对富贵说:“今日你命赴黄泉,娘不该打你。娘救不了你,只能 陪你同下地狱。”说完迎头冲向监斩官的案桌,“砰”地一声,血流如注,气绝身 亡。 三年后,承恩娶妻生子,虽然官居五品,仍时刻谨记父母教导:对待孩子要有 耐心和爱心,决不能纵容溺爱。无论你多么宝贝自己的孩子,最好放在心里,而不 是挂在嘴上。更重要的是身教重于言教,大人的言行如同孩子的一面镜子,他们虽 不能明辨是非,但模仿能力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