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柱子的案子是要案,虽然他想杀的人伤害了他的女儿,而且并没死,但却是个 升天之鸡犬,想杀的人沾点皇亲国戚,杀人的人也就身价倍增。柱子家离老榆树不 远,那天去了十好几个人包围了他家,可挖地三尺没见着人。我在搜查的时候,暗 中观察坐在院子里的小冷梅,我看见她有两次紧张地抬头向树上张望。我直起腰不 再搜索,我知道柱子已经在我的手里了。从冷家屯撤出的时候,我没有走,而是闪 身躲进了苞米地。这棵老榆树又高又茂,树干比一个人都粗,直等到柱子从树上跳 下来我才看见他。他跳下来的时候踉跄了两步,我瞅准机会从后面蹿上去垫步前蹬, 借势一个工整的抱腿顶摔将他按在地上,拧过他的一只手用手铐锁住。柱子拼命挣 扎,但他的一只手已被锁住,用不上力量,当我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扭过来准备给他 戴上手铐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柱子已经束手就擒时,小冷梅从院子里 冲出来,她看见我正骑在柱子身上,愣了一下,然后大喊着向我奔来,放开我爸爸。 一个孩子我没在意,但当她一阵风到了跟前时,想在意也来不及了,她已经咬住了 我拿手铐的手。我怕柱子趁机逃脱,只好用力一甩,小冷梅重重地跌倒了,她知道 救不了爸爸,于是放声大哭。她咬破了我的手腕,鲜血染红了嘴角,带血的哭声也 激怒了柱子。柱子的眼里火光闪闪,他猛地把头拱起来,头上的尘土像冒出的烟,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的双手都被我牢牢锁住了,他牙齿间咯咯直响,敲打出几 个字来,你打了我的女儿,我也会杀了你的。我不怕柱子的威胁,见得多了,自然 见怪不怪,可小冷梅的大喊和疯狂,却让我时常感到不寒而栗。柱子没判死刑,也 没判无期,法院只判了他十五年。我放不下这个女孩,这十五年她怎么办呢?到冷 家屯去打听,知道小冷梅被姥姥收养了,就找到了她姥姥家。姥姥是个本分的农村 妇女,她说女儿做了对不起冷家的事,只是可怜这孩子了。我说大人有罪孩子无罪, 她点点头擦擦泪,虽然犹豫,可还是伸出手去接我递过去的一百块钱。站在旁边的 小冷梅一把抢过钱扔在地上说,我爸爸没罪。姥姥捡起钱,无奈地推我出门说,这 孩子打小主意正,现在又受了刺激,有点疯疯癫癫的,你的好意我领了,以后别来 了。 我不能不管这个孩子,就像我不能不抓柱子一样。有一次我把一个扒手给放跑 了,就把人家丢的钱给包赔了,好像钱是我偷的一样。当初有机会进税务局没去, 偏偏当了这倒霉的警察,要是在税务局,总不会把人家偷税漏税的钱给补交了吧? 我不甘心,就找到了孩子的老师,每月一百元由他转交给孩子的姥姥,并隐瞒说是 老师的资助。我这样做了很多年,甚至在柱子越狱要杀我的时候都没有间断过。 我给柱子敬礼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不是我不想放下来,而是冷梅留在我手腕上 的伤疤疼得我放不下来。我麾下的队列软了下来,有人还在强挺着敬礼的姿势,多 数人已经把敬礼随便扔在地上了,有的撒开了立正,有的往前凑想看看热闹。我是 老了,来应聘的时候就知道老总姓冷,也觉出有点别扭,可为什么不问清楚呢?签 用工合同时,那合同书上就有老总的大印,怎么就不仔细看看呢?冷家屯虽然拆光 了,老榆树还在啊,怎么就想不到衣锦还乡的人是冷梅呢?更可恨的是,老东西来 电话提醒,怎么就当成耳边风呢?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可惜我一世英名,到头来毁 在这小娘子手里,算你狠,我活该。 郑警官,对不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明亮的声音不可能来自面前的 黑脸膛啊。郑警官,我赔罪。柱子弯下腰给我鞠躬,这我才相信这是柱子在和我说 话。冷梅不知怎么也到了我的面前,她轻轻地把我的敬礼摘下来,抚摸着她留在我 手腕上的伤疤说,郑叔叔,你为我做过的一切老师都已经告诉我了。爸爸昨天才出 狱,他要当面给您鞠躬感谢你的恩情。本来我是想让您给他敬礼,使他的心里得到 一种满足来化解仇恨,现在看来多此一举了。说完她也给我行了一个很深的礼。她 的眼神柔柔的,身体的曲线是那样符合东方的审美。难道仇恨会使人变形吗?难道 仇恨会破坏人的视觉吗? 人群中掌声四起,不经意间我看见了白里透粉的脸蛋,他一身便衣混在掌声里。 我挤过去问,你来干什么?他说,老东西有情报,冷氏父女欲行不轨,他不放心让 我来看看。说完向我敬礼,动作标准利索。我还礼,手臂的疼不知哪去了。不过心 里仍在想,若真的有事,就你这白里透粉的脸蛋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