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午大军准时赶到了福寿居,进大厅一看,好大的场面,老寿星披红挂彩,端 坐中央,儿孙一干人等两旁站立,一个个笑容满面,桌子上摆满了寿桃、寿糕和寿 面。来的宾客少说也有三十多桌,细一打量大多是社区的居民,再就是两桌亲戚和 一桌镇上的干部。大军正犯愁自己坐哪儿呢,就听二癞子在西旮旯向他摆手叫他, 过来,咱们都在这儿呢!大军打眼望去,可不,在西南角上坐了两桌他的同伙,老 寡妇孙大娘,老鳏夫李二叔,让黑瞎子舔了捡了条命的佟老三和跑山砸折腿的杜老 大……大军绕绕转转地挤了过去,搬个凳子坐了下来,再打眼望去,满屋人嗑瓜子 的,吃喜糖的,玩扑克,打情骂俏的,烟气缭绕,笑语喧哗。再看看自己这两桌, 一个个啷当个脸,抱个膀,低头不语,也有的在东张西望。至于喜烟、喜糖早就被 瓜分进衣兜里去了,哪像是来喝喜酒的,倒像奔丧的。这时二癞子站起来说,咱这 两桌张主任委托我代东,大家有什么表示,我记上账交给张主任。说着从兜里掏出 一张红纸。大伙巴不得省事,像开会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可怜巴巴从兜里掏 出一百块钱。 祝寿仪式搞得有声有色,先是由大执宾读祝寿词,说老太太一生如何仁慈恭顺, 忠诚厚道,持家有方,儿孙事业有成。总之把一些好听受用的词都搬弄上来了。接 着晚辈们按辈分排着队给老寿星磕头,又说了一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寿与天齐 ……的祝寿陈词。这时饭店里掌声阵阵,笑声连连,几乎把房盖都掀起来了。大军 这两桌却显得格外沉闷,不知是哪根导火索点燃了孙大娘和李二叔的神经,两个人 偷偷抹起了眼泪。佟老三看到了不屑道,你俩也真没个价钱,这算啥呀?等咱们七 老八十那天,敬老院给咱们过生日,那场面比这更红火,说不定还请戏班子呢!杜 老大应和道,这事不是吹,上回敬老院老孙头过生日时我就见过交警队给送的蛋糕, 镇小学去给演的节目。唠着唠着两个老人破涕为笑了。大军没笑出来,他常到敬老 院去捡废品,那里的情况他清楚,老人们虽然不愁吃不愁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可跟人家有家有业的比总觉得矮半截似的。他每次去有几个老人拽着他不让走,把 他当儿子待,唠也唠不够。大军若不是差钱养不起,早就想领养一位了。 没用半个小时的时间,饭店里的人风卷残云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大军他们这两 桌了。也难怪,这些人上哪儿去见过这么硬的伙食,十六道菜见都没见过。大伙儿 心知肚明,你们这帮人是肚子里有油水,咱不行呀,咱花这一百块钱,总得解解馋。 这工夫佟老三和杜老大有点喝高了,两个人还划起了拳,可说话嘴都瓢了。二癞子 早就想撤了,可他拗不过大伙儿,谁让你是代东的了,可他总觉得坐在这两桌有点 委屈了自己,又不屑与佟老三和杜老大为伍,便抓住了大军,硬灌了大军二两白酒。 大军从来也没有喝过酒,可他挡不住二癞子的赖劲,硬是灌了下去,一杯酒下肚后 感到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热,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红得像猴腚似的。 大军是怎么走回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快到家的时候,碰到了隔壁朱 大伯,是朱大伯把他扶进屋的,还被朱大伯抢白了一顿,这酒也是咱们喝的嘛!小 鱼别往大串上穿,弄不好不豁鼻子才怪。大军本想解释几句,但说啥呢?只能越描 越黑。 从此便拉开了序幕,大军家的电话算是派上了用场,隔三差五张主任便下一道 赴宴通知:民政办马主任的孩子上学;李副镇长的小姨子结婚;张书记搬家……总 之,包括镇上的各站、办、所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张主任都要通知大军去喝酒。大军 和妻子斟酌再三,既然张主任的家去了,那这些人都是张主任的顶头上司,权力比 张主任还大,自然也是要去的。好在书记、镇长这些当大官的人是不用到场的,只 要把份子钱交给张主任就行,鬼才知道最后是谁得了。酒场多了,大军也难免走形, 街坊邻居都不拿好眼看他。平时大伙见面总唠些家长里短的,现在人们一见到大军 第一句话就是今天镇上哪个当官的家里有酒场呀?有人还半真半假地道,大军老弟, 你跟镇上当官的熟,帮帮忙,把我的那块宅基地手续办了。大军急也不是,不急也 不是,真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 大军回家和妻子唠起了这些事,妻子指了指摆在八仙桌上的电话机,气哼哼地 说,都是它惹的祸,赶快把它撤了算了!大军说撤它容易,跟邮局打个招呼就行, 可你要知道它是你的救命线呀,没有它就抓瞎了。妻子说,狗熊是怎么死的,笨死 的。你不会把线拽下来,用时再接上,只要外边打不进来就行。大军连说,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