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多月后,田富有伤愈出院了。胡丽丽最初打算同刘发家一起去接他的,可 施工员临时给她安排了活儿而没去成。初入院时,田富有问过刘发家,这医药费是 谁垫的?刘发家为了宽慰他,说,是从项目部借的。还假意给他出主意说,你别着 急,这国营企业的钱能赖多久就赖多久。回到宿舍后,刘发家才把工友们凑钱给他 治病的缘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田富有沉默良久,说,谢谢各位弟兄了。钱,我 会一分不少地奉还的。只是时间可能要长一点。刘发家说,你是在工地上受的伤, 难道就不找公司负责医药费吗?田富有为难地说,我在医院疗伤时上网查询过有关 法律规定,如果我去找公司,苟总经理会理直气壮地说,我同公司不存在劳动合同 关系,没有给我疗伤的义务,向法院起诉嘛,我连公民权都没有,根本不受法律的 保护。刘发家惊疑地问,真的吗?田富有点着头说,是的。唉,一切的一切都归咎 于我是“黑人”啊! 此刻,宿舍门“砰”地被推开了,胡丽丽手捧鲜花,神色黯然地站在门口。 原来,胡丽丽干完施工员交办的事情后,田富有已随刘发家回到宿舍了。她从 工地边的荒野上采了一大束鲜花来看望他。走到门口时,她听到刘发家和田富有正 在说话。便驻足细听,当听到田富有的叹息后,不谙世事的姑娘被惊呆了。 田富有和刘发家怔怔地望着她。胡丽丽一步一步地走进来,深情地凝视着田富 有说,富有,告诉我,什么是“黑人”?你怎么成了“黑人”?田富有窘得低下头 说不出话来。胡丽丽再一次问他时,刘发家说,情况是这样的……把田富有的境遇 从头到尾地告诉了她。 胡丽丽惊愕地听完刘发家的叙述,把那束鲜花捧在田富有面前,真诚地说,别 难过,富有。钱,我帮你还;户口,我帮你办!说罢转身离去了。 胡丽丽向项目部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先到关县偏耳岩豺狗梁找到了田富有的 父母,证实了刘发家告诉的田富有的身世后,又风风火火地回到了省城的家。 几个月不见面,女儿的皮肤黑了,人也瘦了。母亲一面心疼地问这问那,一面 吩咐保姆弄好吃的。胡丽丽却第一句话就问,爸爸呢?为什么我在车站打不通他的 手机呢?母亲说,听说今天他们开省委常委会,手机都关着哩!胡丽丽又问,他什 么时候才回来呢?母亲见胡丽丽那着急的样子,问道,丽丽,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着要见你爸爸。保姆递过一杯水来,说,丽丽,才回家,有什么事给你妈妈慢慢地 说吧。胡丽丽这才放下挎包,坐在沙发上对母亲说,妈,你知道前不久在工地上救 我那个小伙子吗?他居然是个没有户口和身份证的“黑人”哩!母亲心里一怔,紧 张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作为过来人的母亲,她早已从女儿对小伙子的描述 中察觉到了女儿的心思。她从网上看过女儿发来的小伙子的照片,除了门不当户不 对,这小伙子无可挑剔。这个退休的心理学专家知道女儿的个性,没有对女儿的选 择作任何干预,可不管怎么说,这“准女婿”不能连户口和身份证都没有啊! 胡丽丽从刚进屋时的冲动中镇静了下来。她看出了母亲的担忧,说,妈,放心, 他虽然是“黑人”,可却是心地善良、清清白白的。接着概括地把田富有的身世告 诉了母亲。正在这时,门铃响了,保姆打开了门,胡丽丽的父亲进了屋。 胡丽丽的父亲就是省公安厅厅长。胡丽丽见到父亲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 说,爸爸,关县偏耳岩豺狗梁数以千计的乡民没有户口的事,你知道吗?胡厅长说, 丽丽,几个月不见面,怎么一见面就问这事呢?这件事我好几年前就知道了。胡丽 丽问,那你为什么不解决呢?胡厅长瞪了她一眼说,你一个大学生,不专心自己的 学业,干吗管起这些事来了呢?胡丽丽说,我就是要管嘛!胡厅长接过保姆递过来 的毛巾,擦了擦手,说,全省那么多大案要案没有破,我成天陷在里面忙得不可开 交。哪有工夫管这些小事呢?胡丽丽说,这还是小事?他们因为没有户口,得不到 起码的公民权利,老年人生活没有保障,孩子们无法上学读书……胡厅长说,正因 为如此,问题解决起来就复杂了。 胡丽丽的母亲把田富有的情况告诉了胡厅长。胡厅长想了想,对胡丽丽说,至 于救你的那个小伙子么,我们承担他的全部医疗费和误工工资,另外再送他两万元 钱,也就不亏他了。胡丽丽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他不会接受你的恩惠的。他们是 一个被社会抛弃的群体,需得到公平的待遇。胡厅长沉默良久,说,对于这些自发 移民的问题,我曾向周副省长汇报过,但因为解决起来涉及的问题太多,困难太大, 就拖了下来。胡丽丽说,省委下发的“民生十条”的文件不是说要及时解决人民群 众的具体困难么?胡厅长说,文件上当然要那么说。胡丽丽质问道,文件上那么说, 可实际上又不那么做,那不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吗?胡厅长被质问得生气了,呵 斥道,这些复杂的政治问题不是你小孩子能弄懂的。胡丽丽说,我不懂没关系,重 要的是你到底管不管?胡厅长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胡丽丽猛地从衣袋里掏出 一个小匣子来,说,告诉你,我已经把你刚才说的话录了音。如果你不管这件事, 我就向媒体公布,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的口是心非。我也从此和你断绝关系。说罢, 就愤愤地站起身来要走。胡厅长没想到女儿会来这么一手,被吓住了,拉住她说, 丽丽,别冲动,别冲动。胡丽丽乘机威胁道,你到底解不解决豺狗梁乡亲们的户口 问题?胡厅长无可奈何地说,让我再仔细想一想。胡丽丽说,给你两天时间,如果 第三天仍没有明确的态度,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这天晚上,胡厅长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二天一上班,胡厅长叫来户籍处吕处长,问过关县豺狗梁自发移民的情况后 说,那儿有数以千计的人没有户口,这是一个严重的民生问题,可一下子解决又有 困难。我看就分期分批地解决吧!吕处长点头说,照厅长指示办。 翌日早上,吕处长将一份“自发移民户籍申请表”送到胡厅长办公室,谦恭地 问,厅长,你看按此表设计的程序审批恰当吗?胡厅长接过样表,看了看点头说, 行!那就先解决一百人,以后再视情况分期分批解决吧。吕处长点着头说。照办! 两天后,胡丽丽兴冲冲地拿着一张“自发移民户籍申请表”回到山城,在施工 现场找到田富有。田富有正在砌砖,胡丽丽把申请表递在他面前,说,富有,照着 这张表的内容填写前五项,其他的你就不用操心了。田富有接过那张表看了看,欣 喜地说,丽丽,真感谢你!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忘情地拥抱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