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赵殿臣,字耀武,清光绪末年生于陈州南王店小集。他清贫耿直,酷爱书法艺 术,楷书攻欧体,行书学段老泉。段老泉是清末举人,豫东著名书法家。赵殿臣少 小练笔,从不懈怠。其作品章法严谨,榜书雄浑劲健,小楷清秀挺丽,均让收藏者 视为珍品。 赵殿臣的父亲叫赵玉堂,以在小集上卖豆沫儿为生。他饱受文盲之苦,决意让 儿子读书,为其择师张镇淮。这张镇淮为清末最后一科郡试生员,也是王店人,善 书法,见殿臣有灵气,便鼓励其苦练成才。那时候赵家虽食难饱腹,但为殿臣习书 法从不吝啬,买纸成捆论提,要求每晚练榜书大字十六个(四个匾文),常以泥汤 或靛脚为墨,每十天一轮悬挂出来,前后对比,照贴总结。为了督促儿子练字,赵 玉堂三十多岁开始下苦工学认字、读帖。为多认字,就连家中厕所内也贴上字,解 手时常以树枝画地临练,真是尽了父母之心。 赵殿臣对于欧体书法,有一种特殊的爱好,日夜读帖临练,寒暑不辍。由于其 父的苦心教诲,严师的精心指导,本人的刻苦努力,十几岁时其书法便享誉乡里。 其师张镇淮见孺子可塑,很是欣慰,还专为其写过一首鼓励诗,曰: 道德从来贵日新,唯临字帖要如神。 蝇头道劲欧阳体,鸿爪渊源卫夫人。 漫谓迂翁誉小子,或疑逸少是前身。 南州胆公之乎在,有道争抓说项唇。 十六岁那年,由其师张老先生亲荐,赵殿臣又到陈州段老泉门下学习三年,书 艺大进。所写欧体字可以套在帖上丝毫不差,或某一字写多个相叠,毫厘不错,如 同机制一般,因此深得段老泉的喜爱和器重,成为段老先生的第一得意门生。 从段老先生处出师后,赵殿臣名声更甚,常有人请其写碑书匾,其书作流行于 豫东七八个县。有一年秋天,其父赵玉堂病卧在床,祖父又在黄河北怀宁府患重病, 捎信让殿臣去接。赶巧又一外地商家来求其书写匾额。赵殿臣心急,挥笔而就,正 欲让客人拿走,不想被其父所拦。赵玉堂让儿子将所书“××之光”挂在病床上, 仔细看后说:“你写的是欧体,但‘光’字最后一笔的钩向外撇得不够,和帖上不 一样。”赵殿臣说:“二老有病,又急于赶往怀宁府,心思有点乱,就那一点儿算 了吧!”赵玉常一听这话,面严如冰,说:“不中,一点也丢人!”言毕,又令其 重写。从此,赵殿臣写字从不再挑拣拼凑,一点儿不如意,必要重写。其治学之严 谨,让许多人敬佩不已! 距王店不远有一村庄名戚楼,村中有一大户人家,主人叫戚景泉。其父过世三 年,要立碑,便请赵殿臣前来府上写碑文。戚景泉有一小女,叫戚绒绒,年方十九, 当时正在陈州女子高中读书,也酷爱书法。见赵殿臣不但字写得好,人也顺眼,便 要求父亲当面提亲。戚景泉虽然也看中了赵殿臣,只是因赵家与戚家门户悬殊,没 答应。戚绒绒生性泼辣,一听父亲不答应,面色一沉说道:“你应该先去问问他是 否婚配,如果他已订婚,我的话等于白说!但他要是还未婚配,请你收起你的那个 门户不相对的老一套!”戚景泉一听这话,很生气,说:“这种事儿怎好当面问?” 戚绒绒说:“那好,你不问我自己去问!”话没落音,人已跑到大厅里,问赵殿臣 说:“赵老师婚否?”赵殿臣正在全神贯注地写字,双耳失聪一般,没听到。因为 没听到,所以也没抬头。戚绒绒见赵殿臣太忘我,又大声问道:“赵老师婚否?” 由于声音太大,吓了赵殿臣一跳,手一抖,笔下的字也变了形。赵殿臣正欲发火, 抬头一看是戚家的大小姐,惊奇又呆然,好一时才怔怔地问:“你说啥?”戚绒绒 说:“我问你可婚否?”赵殿臣这才明白,面色顿红,老半天才嗫嚅道:“还、还 没有!”戚绒绒一听赵殿臣还没成婚,高兴地说:“太好了!”言毕,很深情地看 了赵殿臣一眼,急急走了。望着戚绒绒的身影,赵殿臣如痴了般愣在那里,说不清 一个大姑娘家突然跑来问他的终身大事是什么意思?当然,他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 只是不敢朝深处想。因为他深知门户不相对是一个很难逾越的鸿沟。再说,一个十 八九岁的洋学生,怎会喜欢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穷家小子呢?想到此,赵殿臣还不 禁长叹了一口气,低头一看戚绒绒吓歪的那个字,苦笑了一下,又开始执笔重写。 更令赵殿臣想不到的是,他刚要把碑文重新再写,突听后院有丫环高喊:“大小姐 上吊了!”接着,是杂乱的奔跑声。赵殿臣很是吃惊,也急忙跑出客厅,去后院看 个究竟。可刚跑出客厅门口,禁不住又止了脚步。心想戚小姐寻短见肯定是家丑, 是家丑就不可外扬。自己是客人,若去人家内宅岂不失礼?于是,他又迟迟疑疑地 回到了厅里。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又极为戚小姐担心,而且是心乱如麻,坐卧不安, 几次提笔又放下,再也静不下来了。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戚景泉来到厅内,面色极其沉重。他望了赵殿臣一眼说: “赵先生可能刚才已经得知小女寻短见的事情了!实不相瞒,这全怪老夫!小女一 心想让你与她结为秦晋之好,可老夫觉得戚、赵两家门户相差太大,没有答应。不 想小女性烈,竟跑到房内寻了短见!我好悔呀!” 赵殿臣着急地问:“怎么?小姐没救过来?” 戚景泉长叹了一声说:“救是救了过来,只是已经失音,怕是要成为终生残疾 了!” 赵殿臣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突然跪地向戚先生求道:“戚老师,戚小姐是为我 不畏生死,她没门户之见,不嫌小生家穷,我岂能无情无义?别说她只是失音,就 是终生卧床不起,小生也愿侍候她一辈子!” 戚景泉一听这话,禁不住老泪纵横,哽咽地说:“有赵先生这番话,小女没看 错人!但毕竟是你们的终身大事,我明日就请人去府上提亲!你看如何?” 赵殿臣千恩万谢,急忙重新写了碑文,回家向父母透露喜讯。赵玉堂夫妇自然 乐意这门亲事。不久,二人便成了婚。戚景泉像是为弥补对女儿的歉疚,不但陪送 丰富的嫁妆,还在箱内压了不少银钱。 新婚之夜,赵殿臣掀开新娘的盖头,先给戚绒绒重重施了一礼,深情地说: “小姐能舍命相许,真让小生感恩不尽!你虽然已经失语,但小生决不嫌弃,愿我 们日后心有灵犀一点通!” 不想戚绒绒此时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说:“你真痴还是假痴?难道就没 看出这是家父与我用此计在考验你吗?” 赵殿臣一听戚绒绒开口说了话,先是惊诧,后是惊喜,然后是直拍脑袋,口中 连连地说:“哎呀,我真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二人婚后,相亲相爱,在赵殿臣的指导下,戚绒绒的书法大进,几年后,便在 陈州书界打出了名声。据传,民国年间的“陈州百货楼”几个大字就是她留下的鸿 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