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满月原来的男朋友是她的同学,叫石玉飞,因没有正当工作,父母不同意她的 婚事。玉飞抱着混出个人样的想法,去广东闯荡了。玉飞走后,满月只收到他两封 没有具体地址的信,便再无音信了。今天是玉飞走后满月过的第三个生日。满月赌 气喝了大半杯白酒,便觉肚子里火烧火燎的,吃了几口饭就撂筷了。父母知道她的 心病,也没劝她。满月躲进自己小屋垂了一会儿泪,仍觉心里憋屈,就想起了喜林。 这些年来喜林一直对她穷追不舍。那年县里组织的七一演唱会,她和喜林演唱的男 女声二重唱获得了二等奖,两个人都非常高兴,单位还特意为他俩摆了庆功宴。酒 桌上,不知书记是有心还是无意,非逼着她和喜林喝了一杯交杯酒。在回家的路上, 喜林借着酒劲向她表达了爱意。 其实,这几年喜林没少帮满月家里干活,劈柴、扒炕、抹墙之类的活计喜林几 乎全包了。满月对喜林也确实有好感,可她一直没吐口,因为她心里念念不忘的是 石玉飞,那是她的初恋啊!今儿个晚饭后,她破天荒地约了喜林来到呼兰河畔,她 原本是想排遣一下心中的郁闷,没料到自己会突然作出了意想不到的决定。 一路走来,两个人都没开口。不知不觉,来到了经常和玉飞幽会的地方,他俩 并肩而坐,望着流逝的河水,想着心事。 此时,西天的太阳红着脸就要投入大地的怀抱了。她仿佛为自己带走光明心中 有愧,于是,用千丝万缕的柔情,将乳白色的、淡蓝色的、绛紫色的云朵绣上了金 色的边缘。 田野里的玉米、大豆、高粱也因太阳的离去而沉寂了,唯有呼兰河裹着夕阳的 余晖流淌着。 满月感觉到了身边这个追求者的局促不安,不过她没有理会,只是默念着课本 上的一句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是啊,人生就像这呼兰河一样,总是弯弯曲曲向前奔波。满月想到这儿,捡起 了一块石砾,使劲地扔进河里。石砾沉没了,河面激起了一丛浪花,顷刻,浪花就 消逝得无影无踪。满月想,也许她和石玉飞的恋情,就像这丛浪花一样,顷刻便被 岁月的河流吞噬了。这样想来,她仿佛扔掉了心里的一块石砾,顿觉轻松了。她用 力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硬邦邦地说:王喜林,你真的爱我吗? 这句话问得太突然了。喜林虽然听得清清楚楚,可一时猜不透满月的用意,张 了张嘴没敢出声。 满月生气地说:不爱就算了,算我没说! 爱、爱,爱你呀!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你不会变心吧?满月接着问道。 不会,不会的,我要是变心就不得好死! 那好。满月侧过身盯着王喜林的眼睛说,你要是真心爱我,你今天就要了我; 你要是要了我,我就嫁给你! 说完这句话,满月自己也吃惊,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奇怪的想法?她和喜林 从未拥抱,从未接吻,只在舞台上牵过手,今天却想一步到位,这是爱吗? 然而,满月现在头脑里装的都是玉飞的背信弃义,于是在心里喊道:石玉飞! 我恨你! 王喜林红头涨脸地不知所措:别,别介!这样不好! 满月生气了:什么好不好!你要是男子汉,你今天就要了我,过了今天,就没 你的份儿了! 喜林在夜不成眠时,常常幻想和满月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像影视剧里的恋人 那样拥抱接吻,绝没有想到满月突然以这种赤裸裸的方式,表达对他的认可,没有 开台锣鼓。然而,满月的口吻却是毋庸置疑的。 喜林一瞬间就解析了满月此时的心态:她这么做是想彻底切断对玉飞的念想, 我不能再装斯文了!于是,急冲冲地扒掉俩人的衣裤。满月下意识地推了喜林一下, 接着一咬牙又把他拉到怀里…… 喜林完事后躺在了满月身旁,不知满月出于什么心态,她眼里流出了泪水,突 然愤恨地说:王喜林你不是人,你不该乘人之危!喜林嗫嚅着:不是、不是你让的 吗? 我让?我让你死你也去死啊?喜林说你让我死我就死去!满月更加气愤了:那 好,你去跳河吧!喜林说:我得到了心上人,死也值个了。说着穿上裤衩就往河边 走去。满月见他真的去了,急了:王喜林你给我回来!喜林不听,头也不回继续往 河边走去。满月裸着玉体急忙起身追去:王喜林你快回来!她拽着喜林扳过身来, 两个人搂在了一起…… 夕阳已经落山了,几米外的那棵老榆树,像一把巨伞挡住西天的云霞。老榆树 下,是满月和玉飞的约会之地,他俩曾经坐在这里畅谈着未来。今天,老榆树依然 根深叶茂,可此时已经物是人非了。 这一天是1991年农历七月十五,是传说的鬼节。两个人路过的县城十字路口, 几乎是火光摇曳烟雾萦绕。满月二十三年前就是这天出生的,每逢她见到生日这天 有人烧纸,就特别不舒服。 王喜林看出了满月的反常,试探着问:不高兴了,想起啥事了? 满月叹了一口气说:喜林,别人都说我的名字起的好,叫满月,说这辈子一定 会有圆满的结局,可是我心里总犯硌厌。古人说月满则亏呀!你说,咱俩能有圆满 的结局吗? 喜林郑重发誓:让今晚的月下老作证,今生我若负满月,下河让水淹死,走道 让车撞死。 满月说:女人就是傻,总爱听一些海誓山盟的话,其实没一点意思。男女之情, 岂是靠几句海誓山盟就能支撑一辈子的?几年前,也有人对我发过誓,而现在…… 喜林自然知道她的所指,不过他只是装憨,没接这个话茬儿。 两个月后,满月成了喜林的妻子。那时,燃料公司还算红火,按月开支,日子 过得倒也舒心。可是谁也没料到,这种舒心的日子还不到一年,家里就掀起了风波。 满月这天早晨刚到单位,就有电话找她。她接过电话就兴冲冲地说,喂,你啥 时候回来?她丈夫前几天陪经理去了矿山,她以为是丈夫的长途。电话里说:满月, 忘得这么快吗,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真可悲!接着,电话里传来了重重的叹 息声。 满月全身颤抖起来:石——玉飞,你在哪儿? 回呼兰了。我想看看老同学,你有空吗? 我到哪儿找你? 还是老地方吧,那儿清静些。 满月来到呼兰河畔看见玉飞那副萎靡不振、神情沮丧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满腔的怨恨一扫而光了,问了一声你还好吧?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泪水止不住流 了下来。 满月去年生日那天,正是在这里把自己给了喜林。没想到一年后还会和石玉飞 在这里见面。 这个季节,岸边野花多半凋零了,发黄的树叶一片片落在地上,有的漂在河里 随波而去。岸边那几趟杨柳树被砍伐得残缺不全,他俩曾经并肩而靠的那棵高大的 老榆树也被砍掉了,只留下枯萎的根部。大地和天空不时地呼出阵阵寒气。 许久,玉飞掏出一枚戒指,递给满月。满月慌忙推辞。玉飞说:我知道你结婚 了,可你也得先让我把话说完哪!这是用我妈的耳环打造的,原打算作为咱俩的订 婚戒指,现在只是黄粱……玉飞把下边的话咽了回去。不管怎么说,咱俩在人生的 路上,毕竟有过一段情,你就,留个念想吧,算我给你的结婚贺礼! 念想这个词抓住了满月的心,她接过了戒指。 玉飞看了满月一眼,叹口气说:我来看你,其实也是多此一举。可是我总想弄 个明白,我们曾经山盟海誓,为啥我给你写了十几封信,你一封也不回呢?满月说, 十几封?你别骗人了,你就给我写了两封,还没有详细地址,你让我咋回信?满月 见玉飞虽然精神不振,穿戴却很讲究,浅灰色的毛料西服,领带上别着镀金的领带 夹,油光锃亮的皮鞋,不像潦倒的样子,跟两年前同学大勇说的不一样,不由得心 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来:我明白了,你是挣了大钱了,你上次回来穿的也是西装革履, 来回坐的是飞机,连我面都不敢照,你是怕我粘上你?写信连个地址都不敢留,还 骗我说掌鞋呢,现在反倒咬我一口。我告诉你姓石的,你不必这么做,我不是狗皮 膏药,还不至于那么没出息! 玉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满月,咱俩白处这些年了,你就这么看我吗?真可 悲!我跟你说,我上次回来穿的是单位发的工作服,母亲手术我扔下的三千块钱是 从单位借的,往返机票是报销的呀!那个时候我才刚去两年多啊,哪有那个身价! 那你为啥后来不给我写信了? 满月,你真糊涂!我能不给你写信吗?我母亲胆结石手术我回来时,还抽空到 你单位找你一趟,说是你和经理出差了,我来时买的是往返机票,必须得按时返回 广州和老总去深圳,我等不及呀! 满月见他说得郑重其事,心中疑惑起来:这就怪了,我从来也没和经理出过差 呀!你听谁说的?玉飞说好像是人秘股的,团脸,厚嘴唇,个头比我稍高,体形也 比我膀。我说我是你的同学,还给你留了通信地址,他答应保证亲自送到你手里。 对了,后来我还委托回呼兰的员工带过信呢! 满月闻言,有若五雷轰顶,傻呆呆的,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卑鄙小人, 我跟他没完!说着眼里浸满了泪水。 玉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都明白了,大勇说你和你丈夫是一个单位的,我 咋就没想到是这个人做了手脚呢?这是命啊!玉飞稍停了一会接着说:本来,大勇 说你结婚了,我不该来打扰你,可是不说明白我心有不甘,现在弄明白了,反倒更 遗憾了。 满月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像被人揪扯似的难受,脸上也只是可怜兮兮的泪水 潸然。她还能说什么呢?如今木已成舟,她再无女儿身了。 他俩返回的时候,满月曾委婉地说:玉飞,我知道,我对你的伤害恐怕这辈子 都还不清,这样吧,今天我也不上班了,我陪你一天,咱俩把肚子里的话说透了, 反正王喜林上矿山了。如果太晚了,你,你就别回去了!玉飞听了这话,浑身战栗 了一下,他无法控制自己了,回身就把满月拥在了怀里,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长时间地吻了起来。玉飞一边吻她,一边拥抱,开始时玉飞特别疯狂,后来却慢慢 地停了下来。满月明白了,玉飞已察觉到了她的身体变化:她的小肚子已隆了起来。 半晌,玉飞才说:满月,你知道我刚才是咋想的吗?我想把你从你丈夫身边夺回来。 你本来是我的,是他玩弄阴谋诡计把你骗去了,从人格上讲,我把你夺回来也不为 过。可是现在,我只能放弃了。你们已经有了骨肉!说实在的,不管你和任何人生 的孩子,我都会视同己出的。可是,对孩子而言,缺少母爱或者父爱,都是不完整 的,我不想伤害孩子啊!我们就认命吧!玉飞说完这番话,就决然地走了。满月望 着玉飞远去的背影,眼泪不断线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