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世间的缘分真是很奇妙的,像我和晓娟能够走到一起,那是缘分,而我和大 侠的交往,更可以说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命运的安排。似乎注定,在我生命的旅途中, 在这样一段特殊的时期,一定少不了大侠这个角色。 在评选先进那件事发生后不久,一次去晓娟家回来,也许是受了风寒,当天晚 上我就发了高烧,平时很少生病的我,这下蔫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多亏 了那天大侠回来得早,发现了我的异样,他二话不说就将我送到了医院,我总算少 受了点罪。那天,大侠急得跟什么似的,硬是把我背到了楼下,我趴在他宽厚的肩 膀上,甚至能感觉到大侠急促的呼吸声。当大侠用自行车推我到医院的时候,他早 已是满头大汗了,而当时正是腊月寒冬。经检查,我得的是急性肺炎,需打点滴, 且要住院观察,大侠当晚就在医院陪护着我。天刚蒙蒙亮,大侠就悄然离去了,他 知道,天一亮,不少我相识的朋友及同事,一旦听说,肯定会赶到医院来看我的, 大侠不想和他们见面。或许选先进的阴影还没有在他心里完全散去。刺儿头是一个 人来的,自从评选先进以后,他跟胖子便逐渐疏远起来。我知道,他是在生胖子的 气。在那样的时候,胖子没有挺身而出,我也觉得是有点不够意思,而且搞得不少 人至今还在猜测那第三张选票到底是谁写的。当然有人想到会是胖子,但更有人怀 疑是大侠自己写的,是大侠想当先进想疯了。这就使得大侠更加被动起来,莫名地 处于众人的笑谈之中,似乎真的做错了什么事。 “操,早知丫这个怂样儿,当初就……”一旦提起胖子,刺儿头至今还愤愤不 已,“这也就是和平时期,要是赶上抗日,这小子准当汉奸。” “唉,其实胖子这人也还是不错的。” “得得,你别跟我提他,我他妈就烦这号见风使舵的人,还是你仗义。不过, 我得提醒你,趁早找地方开溜,窝在这儿,算是没什么出息了,有主任在那儿压着 你,你肯定是没出头之日了。” 我一笑,这道理我早就明白,而且晓娟也已悄悄告诉我,调动工作的事已有了 些眉目,让我沉住气,再忍耐一些时候。唉,现如今想找一个挣钱又多又稳定的工 作实在是太难了。自从选先进那件事以后,张志行对我也没怎么样,最多就是少搭 理我,以后“香馍馍”没的吃罢了,可每个人都有的福利待遇,他是绝不敢少给我 一分的。这么一想,我倒有些心安了,我突然觉得还是赶紧把手头没干完的新模具 尽快搞好,到时也可以一身轻松地走人,于工厂、于自己都是有利的:那毕竟是自 己大学毕业后搞的第一个像样的“发明”,以后拿到哪儿都是一份不错的成绩。 在我的一再催促下,胖子和刺儿头终于将模子的粗加工完成了,可还需要一个 钳工高手进行细致的修理工作,这可是项细活,本来打算这两天找人给看看,可谁 知病从天降,再强的好胜心也只好就此打住。 “那你呢?”我沉吟半晌,方才反问刺儿头。 “我?唉,咱一个臭工人,到哪儿不是干活儿,再说我又没有入党、当干部的 野心,只要每个月干的活儿不少,他又不能少给我工资,在哪儿不是一样。哎,大 侠呢,他怎么还没来?你小子也真够馕的,这次愣让大侠当了回雷锋。”刺儿头善 意地调侃了我两句。经刺儿头这么一说,我内心还真的盼大侠能早点来,好当面向 他道谢,大侠早晨走的时候,我还在酣睡,这一次,真多亏了大侠。直到晚上,连 晓娟都回家了,大侠才急匆匆地赶来,依旧是那永远不变的黑白两色,但整洁、干 净了许多,总之,让人看着,身上的“侠气”少了许多,看得出来,大侠的脸上满 是关切之情。 “怎么样,好些了么?” “好多了,差不多明天就能出院了,这次真的应该谢谢你,大侠。”我真诚地 说着。 “也没什么,还不是赶上了,换了别人也是一样的。”大侠说着,望了我一眼。 我一直奇怪,大侠虽然邋遢,但眉宇之间总能时常闪过一丝英武之气,就像是传说 中的侠客,这不是挺让人生疑的吗?我曾风闻,大侠以前曾经当过兵,而且还是海 军,可我一直不太敢信,而今天,我有点相信了,我觉得大侠的身上一定藏有故事, 而这无疑吊足了我的胃口。 “其实,我还是应该谢谢你的。”大侠顺手拉过一把椅子,挨着床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重新分宿舍的时候,谁也不愿意跟我在同一个宿舍,而你却什么也没说, 何况通过这两三个月的接触,我也改了不少我身上的毛病。”大侠说着,脸却奇妙 地红了,就像一个小学生在向老师承认错误似的,搞得我也挺不自在的,连声说了 几个“不”。 “小黄,想听听我的故事么?我知道平时你爱写些东西,今后想要把我的这些 故事写出来也没关系,只是别用我的真名。”大侠像是考虑了很久,今天才下定决 心向我说出了这一番话似的,因为我分明感觉到,大侠说完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搞不清楚大侠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只是因为当初我 “毫无怨言”地和他住在了同一宿舍?我不敢肯定,大概是大侠想让我把他的故事 写下来,那倒有可能是真的。我平常喜欢爬格子,而且时不常还有文章发表,这在 全车间已不是件新鲜事,大侠许是希望有关他的故事经我的手写出来后,能够发表, 从某种意义上讲,为他正名,从而也达到了纪念意义。或许真的是这样,我傻傻地 点了点头,看大侠的神态,他的故事一定是不平凡的,我莫名地有些心慌,甚至是 害怕,我能达到大侠所期望的要求吗? “有关我的事,你也一定听说过。二十多年前,我结过婚,可没过几年就离了, 一直到现在还是独自一人。有人说我这、说我那,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好心,为我 感到惋惜,可是我要对你说的是,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信不信?” 我愣愣地望着大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二十多年的感情磨难,原来是出自于 一种心甘情愿,这听起来实在让人有些不解,“是的,这根本怨不着她。自从我们 的事发生之后,人们都说她的不是,说她不该抛弃我,不该离我而去,要不干脆就 别跟我结婚,可事情的原委并不是这样的。当初,她丈夫做生意被别人坑了,心里 不服气,总想找个机会报复人家,结果就把人家打成了重伤,而自己也被抓了起来, 判了刑。他本来是名中学老师,很有才华的,因为经受不住物欲横流的诱惑,才下 海经商的,本想让家里的生活从此迈上一个新台阶,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之后, 卫红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韩卫红就是那个女人的名字,也就是那 天你看到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大侠说到这里,将目光移向了窗外,似乎在平定 自己的思绪。我并没有插话,只是无言地望着大侠。 “那时卫红跟我在同一个班组,我时常帮助她,可日子一长,那种感情就发生 了变化。”大侠发现了我专注的目光,略带腼腆地笑了一下,继而说道,“这种变 化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可讲的,当卫红发觉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后,曾向我明言,那 决不可能,在她的心目中,谁也代替不了她的丈夫,十年、二十年……她都会无怨 无悔地等下去。可我那个时候偏偏入了魔道,在以后相当长的日子里,越是当着许 多人的面,我越是表现出对卫红的关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以至于全车间的人 都以为我和卫红有点那个意思了。所谓人言可畏,那时卫红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有一天,卫红找到了我,她很严肃地向我坦言,和 她结婚可以,但有一点声明在前,这一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至少三年内我们只保 持一种夫妻的名分,在此期间,一旦她丈夫被释放出来,她会立刻回到他的身边, 如果三年后,她的丈夫还没回来,她也就死了心,跟我好好过日子,她让我自己考 虑考虑。我当时连想也没想,几乎立刻便答应了,一来她丈夫当时被判了九年徒刑, 就是再减刑,三年也不会回来的;二来有这三年时间,我想我会用我的爱来拢住卫 红的心的。可是我错了,我根本就不明白女人的心。就在三年后,我本以为卫红会 死心塌地地跟着我,然而在随后两年,她的丈夫突然回来了,因为他在监狱积极改 造且帮助公安机关破获了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算是有立功表现,被提前释放了,于 是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事。”大侠说完,悠悠地叹了口气。 “那……那你不恨她么?” 说实话,我对韩卫红的出尔反尔,真的很反感,我觉得大侠应该对其恨之入骨 才对,然而,大侠再次让我大跌眼镜。 “恨?”大侠笑了,接着摇了摇头,“其实你根本就不懂。” “不懂什么?”我明知故问,我知道大侠指的是什么,我希望听到从大侠的嘴 里说出那个令多少人昏头昏脑的字,那一定是别有韵味的,我相信,我的脸上一定 挂着狡黠的笑。 “你不懂感情。”大侠似乎并未觉察到我的装傻充愣,只是一味地说下去, “当一个你心爱的女人在你的生命之中给了你一段那样难忘的时光,你就根本想不 到会去恨,你只有悔,后悔你为什么没有能力将她留在你的身边。” “那你就是带着这种后悔的情绪,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也许是的。” “那你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么?” 大侠摇了摇头,显得那样的无奈,可是,大侠就是知道了他们的住址,他又能 怎样呢?他会去纠缠,会去无理取闹?以大侠的性格根本不会,那样的话,只会增 加他更大的痛苦。 “其实,一个女人被两个毕生爱她的男人所爱,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当卫红 决定离开我的时候,她也曾痛苦地犹豫过,我那时多么希望她能回心转意啊,从此 能留在我的身边,可是她没有,她还是带着孩子走了,离开了我,离开了工厂,从 此杳无音讯。走时,她曾留给我一封信,说不要去找她,更不要去找她的丈夫算账, 否则她会永远恨我的。而如果我不去,她会永远感激我,在她的心里永远留有我的 位置。” “操他妈的。”我不禁忿忿地骂了一句,不知是为自己出气,还是在骂那个叫 韩卫红的女人,天下竟有这样的事!大侠一愣,不禁有点窘迫。 “对不起,大侠,我不是在说你。”我对大侠真诚地道歉。 “后来我想想,卫红说的也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留在我身边,她并不快活,我 们三个人都会受罪。她走了,起码两个人会是幸福的。开始我以为,我痛苦过一段 时间,生活就会重新开始,谁想到,卫红的影子一直扎根在我的心底里,我错过了 几次再成家的机会后,也就灰了心,可内心对她一直放不下,我想,这就是所谓的 偿还情债吧。” 我震惊了,想不到大侠竟是这样一个人,他的用情可以指摘么?也许是的,他 其实错就错在陷得太深,可天底下又有谁能够真正认清自己,能够用理智去指导行 动呢?特别是在男女情爱上。夜很深了,当大侠告辞回宿舍的时候,望着他略微有 些弯曲,渐渐远去的身影,我的喉咙竟然有些发紧,想说什么,可好半天却想不出 适当的词,那一晚,我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