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总有一些值得纪念的日子,例如生日、结婚纪念日等等,总之,在这些 日子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是值得一个人永远记住的,而日子本身也许是平凡而又普 通的,它或许既非节假日,又非礼拜天。而今天,对于我来说,就是这么一个值得 我永远记住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我双喜临门,一方面我的工装正式通过验收且 获得了一个一等奖,并投入使用;另一方面,也是最为重要的,在这一天我收到了 梦寐以求的,也是迟早必定要收到的商调函。换句话说,从今天开始,我将结束在 工厂的这段为期不长、但还算精彩的生活,而等待我的,将是另外的一种崭新的生 活。 当我拿着商调函,走进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张志行对此并未感到十分吃惊,其 实从我打请调报告的那天起,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起初的时候,他或许知道 了关于他小舅子孙向阳的一些事,对我还有所记恨,总想有朝一日给我小鞋穿,而 今知道我要调走了,对我就更加无可奈何了。但态度总体上还是保持着不冷不热, 这就挺叫我感到知足的了,我知道,如果没有“局长岳父”这么个背景的话,那等 待我的就绝不是这么一个结局了。 然而,当我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正准备踏上一条“漫长”的盖公章的道路的时 候,却发生了一件令我终生难以忘怀的事情。 事情的发生其实只是短暂的一瞬,然而却注定要成为永恒。胖子那天正在叫天 车把一块模具吊到他的车床前面,以便进行细致的加工,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一道工 序。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截新换上的钢丝绳却出了问题,半途中,绳子断了。 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那块模具已从天车上被甩了下来,全 场的人发出一声惊呼。而那时,大侠正在闷头检查一件成品的尺寸公差,他现在已 是钳工专家,同时兼任车间里的检查员。他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就稀里糊涂地倒在 了血泊中,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而这一切就发生在我的眼前,真的就像那 名医生所说,大侠的好运气在那次车祸当中已经使完了。胖子被吓傻了,他从来没 有见过这阵势,人们一下子围了上来。 胖子似乎从梦中惊醒,继而慌乱地推开人群,一下扑到大侠身边:“大……刘 师傅,您怎么了?您醒醒,刘师傅……我知道我对不起您,选先进的时候,是我出 的主意,那另一个填选票的人就是我,我一直想当面向您道歉,可……”“你丫还 在唠叨什么,还不快去叫医生。”刺儿头斜刺里冲了进来,向胖子大声吼叫。胖子 似乎才刚刚醒悟过来,而这时,全车间已停止了生产,主任、书记、工会主席等人 都急匆匆地从各个方向赶到出事地点。我和刺儿头试图用手绢堵住大侠流血的伤口, 可那根本不顶事,洁白的手绢马上就成为殷红。于是,我和另外几个人只好将大侠 抬到了车间门口。闻讯赶来的工厂卫生所的大夫们也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抢救性包扎,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汽笛鸣响,救护车将已然昏迷的大侠带出了工厂。大 侠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工作、生活了多年的工厂。而就在这前一天,我还快活地 跟大侠讲,过两天我要好好地请请他,为了我的调走,为了他转换了工作岗位,分 到了梦寐以求的房子,当然,更为了我和他同宿舍了这么些天。他的脸上一直保持 着愉快的笑容,他为自己高兴,更为我感到高兴,他说,他还想跟我聊聊,讲讲他 的过去,讲他从来也没跟我说起过的一些事情(这里面是否包含他和他弟弟一家的 恩恩怨怨,这我并不知道),他知道我爱听那些陈年往事,我会为他的故事而着迷 的。而这一切只在一瞬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大侠到死也没有醒来。 本来,我打算今天办完手续后,就离开工厂,过几天就去新单位报到了,可是 突然发生了大侠的事情,我便决定晚走几天,怎么也得将大侠送走呀。于是我连夜 给晓娟打了电话,告诉她这里发生的事情,晓娟答应替我去新单位说明情况,这样, 我的心里才稍微安稳了些。听说大侠在乡下不仅有他弟弟一家人,还有一位业已失 明了的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车间已派人去他家接大侠的亲属了,后事的料理总得有 个亲属。我不知道那位慈祥的老母亲一旦听到失去儿子的噩耗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也不愿意去想。我和胖子、刺儿头帮助将大侠的日常东西收拾了一下,便将这间 尚还散发着新房气息的屋子锁好。回到宿舍,想到以前和大侠相处的日子,大侠的 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我的双眼有些潮了。 胖子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绪一直十分低落,他总是不停地絮叨:“都是因 为我,都是因为我。” “胖子,这事不怨你,你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还不是因为那截新换上的钢 丝绳。”刺儿头在旁边安慰着胖子,而我听了却心有所动。 “刺儿头,你刚才说什么?那截断了的钢丝绳是新换上去的?” “是啊,怎么了?”刺儿头毫无意识地回应着我,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啊, 既然是新换上的钢丝绳,那么就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唯一可以解释的是,那截 钢丝绳存在着严重的质量问题。我们对视一眼,这才是问题的实质,大侠虽然不在 了,但我们不能让大侠稀里糊涂地死去,我们要为大侠的死讨一个说法。这个时候, 我们三个人都感到身上的责任重大。正这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这个时候, 谁会来宿舍找我们呢?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胖子上前把门打开,出乎我 们意料之外的是,来者竟然会是车间主任张志行。张志行快速地闪身进来,随后把 门关上。 “你们都在呀,这样也好,我正好有件事情想和你们商量呢!”说着话,张志 行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分别给胖子和刺儿头发烟,他知道我不抽烟,所以只是露出 了讨好意味的笑容。讨好?是的,从张志行一进门,他所有的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 似乎很怕得罪了我们。我忽然有点明白张志行此行的目的了,说实话,我对他真是 鄙夷到了极点。 “老刘师傅出现这样的事情,是谁也不希望看到的,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出了, 我们就要考虑后面的事情怎么办?毕竟活着的人还得生活下去……” “主任,你就说让我们怎么办吧?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批钢丝绳是你联系 买来的吧?”我冷冷地打断了张志行的话,张志行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干脆地挑 明他所最为惧怕的事情,遂颇为尴尬地愣怔了一下。 “这……这……”张志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合适的词来回答我。 “直说吧,如果我们答应替你隐瞒,我们会得到什么好处?”我依旧不露声色, 而张志行听了,不禁轻轻吁了口气,明显感觉到一块石头落了地。 “好说,好说。”说着话,张志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十万元, 你们哥仨儿看着分了吧。今后,小黄就不用说了,你已经不归我管了,但你们俩尽 管放心,我决不会亏待你们的。”张志行信誓旦旦地表白着。我上前拿起那张银行 卡,脸上露出了嘲讽意味的笑容。 “十万?数目不小嘛,可是你想用这十万块就买了我们三个人的良心,是不是 也太贱了点?”我忽然将那张银行卡猛地摔给了张志行,“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告诉你,刘师傅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的。” “滚,再不走,可别怪我的拳头不认人!”胖子在旁厉声说道。张志行一下乱 了方寸,他手忙脚乱地接过那张银行卡,惊慌失措地夺门而去。 “行,哥们儿,我没看错你,知道么,刚才要是你接了那十万块钱,我们哥儿 俩就先收拾你一顿。”刺儿头走过来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 得,我们三个人空前地团结起来。第二天,当事故调查小组找到我们了解情况时, 我们如实地反映了我们知道的一切,很快,张志行就被停职审查了,后来又陆陆续 续地发现了他许多的问题,最终张志行被判了刑。当然,这已是后话,那时我已经 离开了工厂,是胖子和刺儿头打电话告诉我的。 大侠的追悼会办得古朴而庄重,我和胖子、刺儿头几个人一起给大侠换了一套 崭新的衣服,就是大侠出席颁奖典礼时穿的那身西服。而我特意翻箱倒柜地从大侠 的遗物中找到了那张旧照片,把它放在了大侠西服的衬衣口袋里,我相信,这是大 侠所希望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大侠就可以和他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了。大侠 的弟弟和那个叫刘继忠的侄子都来了,根本看不出这爷儿俩有什么悲痛的样子,我 知道,他们来的主要目的,不是来送大侠,而是来接受大侠的遗产来的。尽管大侠 在刘继忠闹事后也确实立下了遗嘱,将房产的继承权给了赵成功,但是,赵成功却 主动放弃了。这样,刘继忠作为大侠血缘最近的后辈亲属,他就有权继承大侠的房 产,我丝毫也没掩饰对那对父子的鄙视之情。倒是我们几个小青年儿的表现,令全 车间的人都感到吃惊,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谁也没有真正把大侠当师傅看,我 们和大侠一起打牌、下棋,没少设套捉弄过大侠,大侠每每只是笑笑,过后依旧如 此。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大侠的葬礼上,我却看到了一直想见而没有见到的韩卫 红,她远远地站在人群的外面,离我们有点距离,但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尽管 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凭感觉我猜出,那一定就是韩卫红了。那天,她穿着素雅, 远看却显得极有气质,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可以好好聊一聊的。也 许是大侠的在天之灵的感应吧,我和韩卫红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天,我正在宿 舍里清理大侠的一些遗物,主要是些日记一类的东西。这些对于刘继忠来说,简直 就是些不值钱的废纸,所以他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同意我把它们拿走了,反正最 重要的东西(房子),他已经拿到手了。 深夜寂静,这是我在工厂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明天,我将踏上新的一段人生旅 程。吃过晚饭,我怀着一种激动的心情坐在桌前,翻看着大侠的日记。还真是有些 年头了,是大侠年轻时候写的,那时,大侠刚从部队复员,我想,那时的大侠一定 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我的心颤抖了,从那一篇篇看似平淡的文字中,我又一次认 识了大侠。 “今天,厂团委举办青年联谊会,卫红是那样年轻、漂亮,她简直就是美的化 身,而舞场也因为她的存在而光明起来,我真的希望时光永驻,让那份美丽永远保 存下去……” “今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卫红的不幸,她曾经有那样一个幸福的家 庭,一个青梅竹马的丈夫,可就在一夜之间,这一切都毁了。卫红垮了,一下子憔 悴了许多,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这么不公,让一个弱女子去独自承受这样的生活 重压……” “我想,我是完了,我成为了她永远的俘虏。自从听到了卫红不幸的遭遇后, 我本来平静的心不再平静,每次见到她,我都紧张,难道我真的不能自拔了?对我, 对她,这种感情又该如何评判呢?” “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主任竟然会 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他竟会以加班的名义特意把卫红留下来,要不是因为我 临时有事,重新返回车间取东西的话,那卫红就有可能……不管怎么说,能够为卫 红做点什么,我的心里还是非常满足的。” “其实,我干什么都无所谓,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自从那次我把卫红从他 的魔掌中救出来之后,就注定了今后的一切。钳工、扫地,其实还不都是当工人? 对于我来讲,都是一样的,我为对卫红付出的一切感到欣慰……” “也许,我应该感谢李主任,如果没有那件事,卫红或许永远也不会答应我的 请求,虽然我们有约在先,但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 此生的愿望足矣……”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卫红到底还是走了,我不恨她,只怨我自己,我为什么 就没能留住她呢?我本来有那么长的时间呀,刘存孝啊刘存孝,你至今也没能了解 你心爱的女人心中的想法,你不是白活了么?” …… 不知不觉中,我已看完了全部的日记,大侠的身影又一次在我的眼前晃动。原 来,大侠是在一次舞会中注定了自己毕生的命运,他一直忘情于舞场,其实只是回 味当初那带给他无限幸福的瞬间。而他在车间里由一名技术极好的钳工成为一名清 洁员,进而一步步成为人们眼中的“大侠”,那其实是个别人的一场私下报复的结 果。我知道,那位李主任后来当上了副厂长,不久前刚刚离休在家,那次颁奖典礼 上突然晕倒的就是他。也许是当时突然见到了昔日的所谓“情敌”,而大侠的获胜 一定又在他的心理上给予了沉重的打击,故而引发了心脏病的复发。听说此人目前 已经脱离了危险,不知今后他在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可否想到,正是由于他的一 己私欲,而毁掉了一个人的大好前途,他可否有过一丝良心上的不安?然而,我还 是觉得大侠的为人处世太过窝囊,也太执著,其实生活是美好的,有时退一步海阔 天空,那是没错的。日记仅仅记到他和卫红恋爱关系的终结,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在日记本的下面,收藏着一些与大侠往来的信件,匆匆看过,知道那是卫红的两个 孩子分别写给大侠的,可当初为什么大侠只跟我说起,信全都是赵成功一个人写给 他的?在信中,两个孩子同样对大侠表达了诚挚的爱,可知当初的大侠对他们一定 是父爱如海的。后面的信件,真像大侠所说的,竟全是赵成功一个人写给大侠的了, 为什么会突然没有了赵成功的妹妹赵晓雅的来信?难道……正当我感到诧异的时候,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不疾不徐,显示出来访者良好的心理素质,我突然想到, 那一定会是韩卫红。果然,韩卫红还是那身装扮,见了我只是微微一笑。 “你好,请问你是小黄吗?我是韩卫红。” “韩阿姨,您好,您请进。”我有些手忙脚乱地把韩卫红让进屋,她看到了桌 子上的一堆信件,似乎觉得在这里谈话,气氛有些不对,遂目视着我说,“我们可 不可以找个地方聊一聊,就去外面找间茶社吧?”说完,韩卫红似乎料定我一定同 意她的这个建议似的,径自走出了门外,而我则赶紧锁上房门,跟了出去。馨香茶 社是我们这一块儿最上档次的茶社了,里面清幽雅致,很适合谈话交心,一壶龙井 茶,使得屋子里茶香四溢。韩卫红轻轻啜了一口,继而默默地注视着我,那感觉就 像丈母娘审视女婿一样。 “小黄,我应该感谢你的,是你们让老刘在最后的这段时间,有了脱胎换骨的 变化,这些,我儿子都跟我说了。”韩卫红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只是 他的这种变化来得实在太晚了些。”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韩卫红的话,遂只有尴 尬地沉默着,其实,关于大侠,我还有许多的问题想要询问韩卫红的,没想到说出 口的却是——“阿姨,其实你们不该放弃房产的继承权的。我知道,如今的结果, 并不是刘师傅想要得到的。”韩卫红听了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人不可以过于贪心的,不属于你的,还是不要得到了吧。小黄,我知道,关 于我和老刘之间的事,你从老刘的嘴里、从他的日记里也知道了不少,其实也没什 么新鲜的,只是发生在我们那个年代的一个爱情故事而已。你或许一定奇怪,老刘 为什么会留下那样一份遗嘱,那当然是不符合常理的一份遗嘱,今天我就告诉你事 情的原委。”此时我都听得到心“怦怦”跳动的声音,其实这还真是我一直想要了 解清楚的,有时我觉得,我的那份强烈的好奇心,真的很适合当记者呢!“其实, 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起因是老刘和他弟弟刘存嘉之间的多年恩怨。老刘的父亲当 年退休后,留有一个接班顶替的名额,按理说,这应该是老刘的,他是家中的长子, 而且文化水平又是全家最高的,可是老刘却让给了他的弟弟刘存嘉。没想到刘存嘉 还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进厂后不到半年,就因为盗窃工厂的铜电线而被工厂开除 了。本来这个名额也就作废了,可是老爷子当初是工厂多年的老劳模,老人不甘心, 于是就拉下老脸重回厂里求人。还别说,他还终于说动了当时的厂长,厂长答应再 给一次机会,而这个机会自然就落在了老刘的身上。说起来,这也许是前世的冤孽, 如果老刘不来厂里接班,就没有以后的许多事情了。”说到这里,韩卫红的眼圈有 些发红,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在平定自己的心绪。 “接班后的老刘倒是没给老人丢脸,不仅踏实肯干,而且学习技术一点就通, 很快就得到了老师傅们的肯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老刘响应号召,从厂子里去当 的兵,复原后又回到了工厂。不管在哪里,老刘都没有忘记照顾家里。他的工资除 了留下必须的开销外,几乎全部寄回了家里。在他的心里,他总觉得要善待自己的 兄弟,觉得兄弟在农村不容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刘的好心,换来的却是 一只永远也喂不饱的饿狼。” “回到老家的刘存嘉并没有吸取被工厂开除的教训,相反,他倒时常有一种老 刘得了便宜还在卖乖的感觉,对老刘的帮衬丝毫也不领情。后来,我和老刘生活在 了一起,因为有了家庭的拖累,老刘对刘存嘉的帮助也就不如以前了,但还是一如 既往地往家里寄去赡养老人的生活费。这当然引起了刘存嘉的强烈不满,这或许是 他们哥俩矛盾初起的所在。在那个时候,我知道,老刘还在尽己所能地悄悄资助刚 刚上学的刘继忠,他是希望这个侄子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最后考上大学,从而离 开那个条件艰苦的小山村。可是,这个刘继忠实在不是一个上学的材料啊。”这个 时候的韩卫红已是满眼晶莹,往昔的岁月有如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这对于她来 说,同样是难以忘记的。 “后来,我和老刘分手确实是我对不起他。我也知道我的孩子都和他保持着联 系,但是我并没有去阻止。为什么要阻止呢?那几年正是孩子最需要父爱的时候, 是大侠对他们有如己出,孩子们和自己的养父关系好,只能说明老刘是个称职的父 亲。以后关于老刘的消息,就都来自于孩子们的转述了。几年后,刘存嘉就把刚刚 初中毕业的刘继忠打发到城里来打工了,老刘对他这个侄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倾尽全 力地帮助。老刘觉得刘继忠虽说上不了大学,但如果能在城里打工,等到攒下点钱 后,再回到老家,这样也能找到一房不错的媳妇,弟弟一家的生活从此也就走上了 正轨。然而,老刘最终还是想错了。”也许是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韩卫红停了下来, 瞅了瞅我,“小黄,我说的这些,是不是挺没趣的?” “没有,没有,阿姨,真的,我挺喜欢听的。”我赶忙申辩,此时的我忽然决 定,今后在一个适当的时候,一定要用我的笔将大侠的故事写出来,为了大侠,更 为了许许多多逝去的往事,故事的名字就叫《大侠》,当然,我并没有把这种想法 说出来,但韩卫红似乎摸透了我的心思。 “那就好,听成功说,你挺喜欢写作的,老刘也不反对你把他的事情写下来, 其实我也不反对。”韩卫红淡淡笑了一下,也只是一闪而逝,继而面色少有地凝重 起来,“小黄,你可能一直奇怪,本来我两个孩子一直都在和老刘通信,为什么后 来却只有成功的,而没有了晓雅的信,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晓雅其实已经不在了。” 我的心不由一紧,我隐隐猜测到,这一定和刘存嘉父子有关,可我实在无法问出口, 但我的表情一定是带了出来。 “那年,晓雅得了尿毒症,最根本的治疗方案就是换肾,我们母女俩的配型正 好合适,然而手术费用却至少要二十万元以上。老肖,肖国栋,对不起,忘了介绍 了,他是我丈夫,他把所有可以调动的资金都积攒起来,可是还是缺了五万元,老 刘知道这件事后,答应资助我们。可是……可是,老刘多年来的积蓄已经被刘继忠 偷偷花光了,刘继忠进城来,挣钱的本事没学到,但是学会了吃喝嫖赌抽,他把老 刘的钱都用来还赌债了。老刘没有办法,只好连夜返回老家,希望能从兄弟那里先 拆借一点,但是却被刘存嘉无情地拒绝。他认为老刘干的这是没谱的事,晓雅和老 刘其实没有任何的关系,你凭什么要为晓雅花那么多的钱?那个时候,老刘在单位 里的名声已不如以前了,他的这种行为让刘存嘉觉得不可理喻。就这样,因为错过 了最佳的治疗期,晓雅最终还是没能留在这个世界上。从那以后,老刘就和刘存嘉 一家断了往来,直到听说老刘在城里分了房,他们才又重新找上了老刘。”韩卫红 把话说完,我真的担心起来,大侠的那套房产,是否有一天真的会被那个败家的侄 子给毁了。 “阿姨,您就不怕刘师傅的房产最终会被……” “那就是他们老刘家的事了,与我无关。”韩卫红说着,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窗外已是灯火阑珊的时候。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不禁心潮澎湃,初春的风吹在脸上,有股料峭的寒意, 但毕竟已能感觉到春天的脚步了。我在想,在那个世界里,大侠或许正和晓雅快乐 地生活着,他们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我甚至都能感觉得到大侠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