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经过几轮审讯后,江志荣被押进了看守所,等待开庭宣判。 一个月后,法院对江志荣一案开庭宣判。经过物价局价格认证中心评估,黄花 梨笔筒系明朝年间文物,价值在一万八千元。江志荣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在监狱会面室里,江志荣隔着厚厚的玻璃,拿着电话听筒,面对满脸泪痕的妻 子李晓红,心如死灰,他对未来的一切悲观绝望,完了,一切都完了。 死江志荣,你怎么那么傻,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王克江的事?如果我早就知道, 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怎么就算不过那点账来?六千块钱算什么呀,我们不要了, 就算花钱买教训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了。现在可好,人家什么 事都没有,可是你呢,一个破笔筒,换了三年徒刑,你傻不傻?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再说也没有用了,我们离婚吧,我这样的人不配有家庭, 女儿有我这样一个坐牢的爸爸,她永远也抬不起头来……江志荣说不下去了,他感 觉喉咙仿佛堵了一个大疙瘩。 李晓红听了江志荣的话,立刻止住了悲声,瞪圆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厉声说 道,江志荣,你是个王八蛋!自从你出事的那一天起,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知道 你不是坏人,你只是一时糊涂,你被抓进来,我没睡过一天好觉,成天是噩梦缠身, 你看看我都瘦成了什么样了?为了你的事,我像疯了一样四处活动,请了最好的律 师为你辩护,为了什么?还不是盼着法院少判你几年。咱从哪儿跌倒的从哪儿爬起 来,人这一辈子谁不犯错误,谁不跌跟头?有什么了不起的,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出来后,咱好好做人,咱从头再来!你不是笨蛋白痴,好好干几年,东山再起,活 出个人样来。到那时,让他们看看,咱照样活得有尊严!听听你刚才说的是人话吗? 一点志气也没有!李晓红的眼里又禁不住淌下了泪水。 江志荣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水,猛地清醒过来,多么好的女人啊!晓红,你别 说了,我知道错了,我在里面一定好好改造,争取早日从里面出来,出来后,像你 说的,我一定要东山再起,活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看看。 李晓红脸上有了笑容。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在外面等着你!李晓红说到 这儿,深情地望着江志荣,我永远爱你! 江志荣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心里暗自庆幸,真是患难见真情,自己遇上了一位 多么好的女人啊!他真想说些什么动情的话,可是话一出口,竟是:你一个人带孩 子,苦了你啦。 你就放心吧,女儿是咱的心头肉,不用你惦记着,我一定疼她爱她,培养她好 好学习,好好做人。李晓红说着,用手绢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对了,我还要嘱咐 你一句,在里面,你要改改你那火暴脾气,我知道,你会两下拳脚,可不能在里面 逞能。咱在里面就装孙子,千万别惹是生非,凡事忍着点,别争强好胜。我都咨询 律师了,咱表现好一些,有了一定积分,还可以减刑呢,争取待个一年半载的,早 早地出来,干你的正经事。 我知道了。 江志荣就这样满怀着对妻子李晓红的深情厚爱开始了他的监狱生活。 西关监狱第四监室,共有十名人犯,有五张上下铺。 江志荣第一天被带进第四监室时,有三个年轻人犯立刻沉着脸围住了江志荣。 为首的家伙长得比较高大,足有一米八,一张大马脸上长了一对凶狠的狼眼, 面如死灰,鹰钩鼻子。 江志荣一直记着妻子的嘱咐,决不惹是生非,因此,他收起平日那副棱角分明 的刚毅脸颊,变成了满脸堆笑,本来一副练武术的挺拔身板,也佝偻下来,他点头 哈腰,装成了十足的孙子相。 马脸伸手介绍一个坐在下床上的四十多岁男人。这人长得比较粗壮,满脸的胡 子茬泛着青光,一双三角眼瞪着江志荣。马脸竟然是一个公鸭嗓,你进第四监室, 要懂得这里的规矩,先让你认识一下管事大哥,周亮周哥,我叫贾贺,他们都喊我 贾哥。 周哥,贾哥,请多多关照,请在座的各位多多关照,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 请各位多教我!江志荣向屋里的所有人来了一个罗圈揖。他知道,你就是一条龙, 到这儿也得盘着;你是一只虎,到这儿也得卧着。我这个不慎失足者,竟然和这帮 真正的流氓小偷同处一室,真是让人悲哀啊! 说话还他妈的文绉绉的,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犯什么事进来的?周亮终于开 口说话了,江志荣进来时,他一直冷眼观察着江志荣。 回周哥的话,一个王八蛋当官的黑了我六千块,却把工程包给了别人,我气愤 不过,在他办公室拿了一件东西,一个明朝的黄花梨笔筒,就这么进来了。 真是笨蛋,你拿了那孙子的东西,那孙子肯定没事,你却折进来了,傻屄才干 这赔本的买卖!周亮不屑地撇着嘴。 周哥说的是。江志荣心中暗想,这家伙是个老油条了,一下就看到了问题的实 质,难怪他能在这里管事。 你个傻屄,写举报信告他,到了纪检委,这帮孙子都傻了。到时候,孙子就得 开除党籍,撤职查办,咱却什么事都没有,那才叫能耐。你个傻屄,我还真看不出, 一个知识分子,也有三只手,跟我们大家没什么两样。哈哈……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周亮哈哈大笑,江志荣也非常尴尬地无声笑着。他心里明白, 这个周亮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他一见我就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他把我说成三只手, 就是为了贬低我,打击我的心志,让我不能有丝毫的自高自大。 贾贺说道,傻屄,先上一边蹲着去,叫你起来再起来。 以后在监室里,没有人喊他江志荣,大家都叫他傻屄,这全拜周亮所赐。江志 荣蹲在一边,心中非常的憋气,他真想不按这里的所谓规矩办事,只要是有人敢动 手向他施暴,自己就使出那套拳脚,打他狗娘养的,也让他们知道,自己也不是吃 素的,从此,再也不能让你们小看大爷。但是,他忍下了这口气。和这些不按常理 办事的流氓们动粗,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哪天睡下了,摁住了,打你个半死,真 是划不来。来日方长!骑驴看账本,咱走着瞧。再说了,妻子李晓红说得对,万事 要忍耐,决不惹是生非,好好表现,有了积分,就可以减刑,早早地从这个鬼地方 出去。 刷厕所,打扫室内卫生,还有给老大周亮叠被子,洗衣服,自然都落在了新来 的江志荣的头上,江志荣没有二话,低头做事。在大食堂吃饭时,他们监室的人坐 在一张桌子上,江志荣打来的饭菜,贾贺并不征得江志荣的同意,两个馒头,拿走 了一个,给了老大周亮,整盘洋白菜都拨进了周亮的盘子中。江志荣没有二话,他 干吃着馒头,喝着像泔水一样的菜汤。他心中只想着一个大目标,他什么苦都能咽 下。 那天上午,正是犯人放风的时间,在大院子里,犯人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聊 天。江志荣灵机一动,这时候何不练练那套拳脚,这是自己在外面时每天早上必做 的功课,现在练上一练,让周亮贾贺那帮孙子看看,还敢小瞧本大爷吗?大爷只是 不愿意惹事,可不是怕你们。 想到这里,他来到了大墙角下,距离那些热闹的人群比较远,但他能看到周亮 和贾贺一伙人。他先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拉开架式,闪展腾挪起来,他的双掌呼 呼生风。他用眼角瞄着周亮一伙,那些家伙果然发现了江志荣的不平常举动,于是 都快速地凑了过来。 江志荣并不理会他们,继续按照这套拳脚的程式,不停地挥拳踢腿。 原来傻屄还有这两下子,真他妈的看不出呢。贾贺说了一句。 周亮没说什么,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走开了。贾贺那帮人像跟屁虫似 的,也转身跟着走开了。 大家回到监室,周亮召集一屋子的人犯开会,他的表情很是严肃。 老几位,咱室里出了一个人物,我从心里佩服。他身怀绝技,可是他却懂规矩, 到咱这儿来,一直装孙子,可以说逆来顺受。假如他一进来的时候,跟咱耍横,咱 几个都不是个儿。这样的人,我们大家都要拿人家当个人物。我说的这个人,你们 都看见了,他就是老江。老江我给你竖大拇指,以后,你们他妈的不能再跟老江叫 傻屄,他就是咱监室里的越王勾践,你们要叫江哥。贾贺,你也要叫江哥,听到了 吗?孙子们! 听到了,叫江哥。其他人都齐声喊道。 江志荣仍然装出孙子样,周哥贾哥,你们太抬举我了,你们还叫我傻屄,我听 着亲切。 一屋子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周亮说,老江,你不要客气,我想,你不光是咱监室的人物,估计也是整座监 狱的人物,你是咱监室的骄傲,我们应该大捧特捧。到时候,看他们哪个孙子敢找 咱的茬子,找咱茬子,我们就请老江办他。 对,就请江哥办他!贾贺马上改口叫江哥,这家伙还真会见风使舵。 江志荣趁机说到,周哥、贾哥,还有几位兄弟,我有几句话要跟各位说说。 周亮拍拍江志荣的肩膀,江老弟,不要客气,尽管发表你的高论。 周哥,我这也不是什么高论,就是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在外面因为各种原因 犯了事,抛家舍业被抓了进来,没自由,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累死累活,亲人恨 咱们,社会上瞧不起咱。咱怎么办?咱谁也不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啊,我不知你们怎 么想的,我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在这儿好好表现,决不惹是生非,纵使你有天大的 能耐,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再说了,真有能耐也要往正道上使。咱在外面犯 事还不够,还到里面来折腾?那样,挨办更狠,你就别想从这儿出去了。 江老弟说得对,我们大伙都努力,好好表现,多积分,争取减刑期,早几年出 狱,出去了,好好做人,挣钱养家,再也不能干犯法的勾当了,这里面他妈的就不 是人呆的。江老弟是知识分子,有见识,有追求,咱都应该向江老弟看齐。周亮说 道。 从此,整个监室的人都对江志荣刮目相看。慢慢地,江志荣对同室的人也有了 一个大概的了解,原来周亮本来是一名街道干部,因为沾染上了赌博恶习,欠下了 一屁股赌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铤而走险,在银行门口抢劫一位刚刚从银行 出来的妇女,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他还有一年就要出狱了。而贾亮在珠江装饰城 做地板砖生意,虽然生意不算大,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年下来能净挣十多万元, 如果不发生问题,那么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可是,他的好朋友因为一点 小事和一个麻将牌馆老板有了过节儿,贾贺血气方刚,替好朋友强出头,带着一帮 人砸了这家麻将牌馆,却锒铛入狱,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还有一年半就要出狱了。 周亮、贾贺和江志荣说起自己的遭遇,每每愧疚不已。他们刚进监狱时,决不 像江志荣这样装孙子,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但着实吃了不少亏,挨了不少揍, 也碰了不少钉子。他们由衷佩服江志荣忍辱负重的功夫,佩服他的深藏不露,也佩 服他不一般的见识。又听说江志荣是金州市名牌大学毕业生,更是肃然起敬。在贾 贺一再提议下,他们三人就在监室中跪在地上磕头,拜了把兄弟。周亮三十三岁, 为大哥;贾贺三十二岁,为二哥;江志荣三十岁,为三弟。 一年后,周亮按时出狱。周亮临走时,嘱咐两位把兄弟,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哥 儿俩,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特别是三弟志荣,更要加倍努力,再过半年,争取和 贾贺一起出狱。这就意味着,江志荣必须减刑一年半,才能和贾贺同时出狱。半年 后,江志荣没有辜负大哥周亮的期望,由于他的出色表现,竟然被减了一年半的刑 期,他和贾贺同时出狱了。 可是,重获自由的江志荣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