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城里的寒夜让何老二感受到了猫狗即将被冻死的感觉。在冻死之前还得跑到哪 里躲一躲或者借一点温热呢?何老二是机械地来到地下通道的。地下通道过往的人 没人看见他这个大活人,即使是他这个活人撞到了别人的怀里,也只当是一张被风 吹到脸上的破报纸,抖搂掉也就完事。 何老二突然觉得这地下通道还真的不错,虽然出入口往里戗些冷风,却要比家 里的猪圈暖和得多。他想决不能再回到那要命的冷风里去。何老二杵在那里,他这 才发现,想停留在通道里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好像只他一个。直至半夜时分,在 通道的一个拐弯处有一个人半躺在行李上。何老二凑上去,见这个人的脸似乎有半 年没洗过,他断定这个被挤到地下通道的人肯定和他经历了一样的遭遇。何老二就 挤着笑脸问,老哥,你咋睡在了这里? 那人见何老二拎着行李卷,嘴上就粪粪糟糟地说,咋睡这儿?住旅店不消停, 今儿个住下,明天就给翻出来。 何老二有点晕,似乎有些不懂,翻你?翻你干吗? 那人颇有些自豪地说,我是老上访。 何老二问,因为啥? 老上访神神秘秘地说,我们村里、乡里的官就怕上访,平时找他们,没人屌你, 只要一上访,他们就拿钱堵你的嘴。老上访停了停问何老二,听口音你也是东北的? 哪疙瘩儿的? 何老二说,黑瞎沟的。 老上访惊喜地说,咱们是一个县的,我是莲花泡的。 何老二知道莲花泡离黑瞎沟确实不远,当腰隔条河,却是两个乡。 老上访问,你这是咋了? 何老二叹了口气,我是从家里出来打工的,正赶着回家过年,钱丢了,不瞒你 说,现在连吃饭钱都没了,这家是回不去了。 老上访说,你是想回家回不去,我是不想回家才躲到这里的。老上访告诉何老 二,想回家简单,明早你按我说的去办,准保你顺顺当当回到家。何老二将信将疑。 老上访告诉他,我是出来上访的,出来的时候四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我兜里 不缺钱,能住得起店,还能吃上饭。可是不管我住到哪儿,县里的官们总能翻找到 我。明天,你替我把上访的旗子打出去,就保准有人给你买车票,还能管你饭,舒 舒服服送你回家。 何老二还是不信。陪着老上访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不觉熬到天亮,地下通道又 涌流着熙熙攘攘的人潮。何老二肚子饿得咕咕叫,凌晨的冷风灌进无食的腔肠,何 老二恐惧着,怕自己熬不过这一时刻。老上访拍他肩膀,去吧,去打旗子,把旗子 打到车站上头的那个门楼,你就回家了。何老二还是不敢去。老上访从包里拿出面 包,榨菜,还有小酒。何老二狼吞虎咽吃起喝起,吃得狼狈喝得下作,如同离世前 的最后一餐。他吃着,老上访问,你想家不,今儿都是腊月二十五啦。何老二喝着, 身上有了点热气,老上访问他,你就没有恨的人或是恨的事儿?何老二的一双眼睛 满涨了酒气。泪水似溃坝的水流,就着泥浆逃走。何老二说,恨哪,我咋会没恨呀? 我恨那些妖精样的小姐,我恨那些给钱不痛快的工头,我还恨那些不拿咱当人看的 警察呀……何老二在人来人往的地下通道哭得悲悲凄凄,丧了老娘、死了女人也不 过如此。 老上访就因势利导地催促道,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