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社区的事没大事,都是小事;社区的事也没小事,都是大事。 经民每天都有许多的事要做:张家的板障子压在了李家的园子里,找她;李家 的垃圾倒在了刘家的大门口,找她;钱家的孩子开学没有学费,找她;孙家的媳妇 打了婆婆,还找她……一天到晚,经民总有办不完的事。 这天晚上,经民回家看早上吃剩的面条已经坨成一团,心生厌烦,就想出去找 个小饭店吃点什么。可刚穿好衣服,她又打退堂鼓了:她家住的是四楼,她太累, 嫌上楼下楼费力。她挪回客厅,脱掉穿好的衣服,坐在沙发上,鼻子一酸,泪水就 流了下来,她想起了丈夫。她的丈夫本来是一家大企业的工程师,前年到省里开会, 半途出了车祸。为此她得到三十五万元的补偿金。她把这笔补偿金给正在读大学的 女儿存了三十万,剩下的五万元,她决定用来扶助困难群体。赵林不是第一个,也 不是最后一个。 经民抹去了眼角的泪珠,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厨房。她想烧壶开水,将那些 剩面条冒一冒再吃。经民低头将电水壶灌满了水,插上了插销。抬头,经民看到了 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疲惫不堪,眼圈似乎有一线淡淡的暗影,不是仔细看,也看不 清。她轻轻地叹息一声,朝前凑凑,将脸贴镜子近一些,再仔细观察,就看到两鬓 已钻出了几根白发。她笑笑,心里泛出一股苦水,返身走出厨房,从卧室里拿起一 把小剪刀,又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灯更亮一些,经民对着镜子先检查一遍脸, 而后,右手拿小剪刀,左手拈起一根根白发,小心地剪了起来。 刚剪五六根,外边传来敲门声。夜静更深,敲门声显得很急,也很响亮。经民 心生疑惑,想,这能是谁呢?如果是熟人,他或者是她应该先给自己打个电话;如 果是不熟悉的人,那么,这么晚了,还来家里做什么事呢?经民慢慢走到门前,通 过猫眼观察走廊。来人是那个叫翠玉的瘦小女孩,一双大眼睛盯着猫眼,好像瞪着 经民。经民慌忙打开了屋门。翠玉抬头见是经民,一头扑进经民怀里号啕大哭。经 民一边拉着翠玉的小手进屋,一边说,别哭,别哭,有什么事跟阿姨说。翠玉仰脸 看着经民,哭咧咧地说,我妈妈病了,可我姥姥不让我找爸爸,我只好来找阿姨。 经民就知道王玉梅得的不是小病,如果是小小不然的病,翠玉也不会吓成这样。经 民就对翠玉说,别害怕,阿姨马上跟你去。说着,抓起沙发上的手机,领着翠玉匆 匆下了楼。在楼门外,她叫住了一辆出租车,而后,就直奔翠玉家。 王玉梅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满脸满头的汗水。经民知道那是疼的,便急急地打 手机。她想让李一打车来送病号,不料李一的手机关机了。经民只好背上王玉梅朝 门外走,这时候,老太太说话了。原来,在这一过程中,老太太始终看着经民,冷 冷地,像是与自己无关,或者是在看一场电视节目,显得很冷静,也很从容。只是 见经民背王玉梅要出屋时,她才说,你不会打120 么?经民尴尬一笑,放下王玉梅, 自我解嘲地说,你看看,我都忙糊涂了。 120 很快到了,经民帮助护士将王玉梅抬上了车。刚要关车门,老太太也过来 了。经民说,您老在家看家吧。老太太说,这家有啥可看的?真要是小偷进来,得 愁死。 车到医院,几个医生也到了急诊室。这个按按,那个问问,都说是阑尾炎,已 经穿孔,需要立即做手术。这时,一个医生让经民去住院处交押金,他是把经民当 成家属了。这让经民为了难,她从家里出来得急,也没有想到王玉梅是什么病,更 没有想到需要带钱。情急之中,她只好让医生先给王玉梅做各种化验,自己则跑出 医院,就近找一家工商行自动取款机,取出五千元,又连忙回到了医院。 王玉梅被推进了手术室。老太太揉揉泪眼对经民说,这一晚上,可把你折腾稀 了,你回家歇着吧。经民眼圈就湿了。老太太的话让她感动,好像是老太太帮了她 的忙,而不是她帮了老太太的忙。这可是个好兆头,看来王玉梅跟赵林的事有门儿 了。经民这样想,朗朗地说,我还是等等结果吧。老太太脸上鲜明地露出一丝笑容, 说,那就坐下吧。经民便贴在老太太的右侧,老太太拉过经民的手说,真的感谢你 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这是图的啥啊,不沾亲不带故的?说着,抬手为经民 理了理乱发。经民的心一热,想起了丈夫。每逢自己劳累时,丈夫都会轻轻地给自 己敲背,再为她梳理头发,说着悄悄话。由自己又想到王玉梅,经民感慨地对老太 太说,你看看,居家过日子的,没个男人多难啊。她是在说王玉梅,也是在说自己。 老太太低头,并不理会经民的话。她明白经民说这话的意思,但她真的拿不定主意。 经民见老太太不吭声,趁热打铁,又说,其实我看出来了,玉梅对赵林还是有感情 的,我去两次,都没听到她说赵林一个字的坏话。老太太抬头看了经民一眼说,我 也不是说赵林一无是处,他脾气是不好,可对我,从来没有急头掰脸的时候。我老 天巴地的了还有几天活头?我就是怕玉梅再跟他吃二遍苦,遭二茬罪。你不知道, 他这个人好的时候,千保证,万保证,嘴扒麻似的,说的比唱的都好,可驴脾气一 上来,比驴还驴。经民一笑,说,男人么,哪有几个没脾气的。这次我跟赵林谈好 了,他也下决心再不动手打玉梅了。其实,我看他这个人自控能力还是很强的,自 打从监狱里出来,他说不抽烟,就不抽了;说不喝酒,酒也不喝了。你知道,他把 烟酒都忌了,得要多大的耐力啊。老太太点头,又朝走廊里看看,突然慌张地站起 来,说,翠玉哪儿去了,翠玉哪儿去了?经民这才注意到,她光顾和老太太说话了, 忘了翠玉。经民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老太太说,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出去找找吧。 她刚想朝门外走,就看到翠玉从走廊那边跑来,她的后边跟着赵林。翠玉的小瘦脸 像被雨水打透了,窄小的额头上热汗腾腾,头发水淋淋地像刚洗完。老太太一见翠 玉,抱过来就哭。赵林走到经民身前,两手拉住经民的手说,多亏你了,多亏你了。 说着,人已泪流满面。赵林松开经民的手,又朝手术室门走去。在手术室门口,他 两手攀着两扇门,顺着门缝朝里边看看,脑袋动也不动。经民心一酸,悄悄地离开 了医院。 经民刚一打开自家楼门,就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她立即想到了电水壶。她没 换鞋就跑进了厨房。厨房的窗户上蒙着一层老厚的雾气,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 的味道。经民急忙拔下电水壶插座,再看电水壶已经烧堆了,象是一团黑炭。她长 叹了一口气,打开窗户,踅身走回卧室,一头栽在床上,人就睡了过去。 国发就是这时候钻进来的。国发恨经民不帮自己说话,把老婆劝回来,所以, 他要对经民实施报复。凡是思维反常的人大都这样,他们从来不肯反思,不对自己 做一个正确的分析,瞪大眼睛总是看别人的不是,挑别人的毛病,像老鸹落到猪身 上。国发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是自己造成了家庭的解体,他不想想自己都做了什 么,而是怪办事处的人拆散他们一家。在他的思想里,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根 深蒂固。虽然说给法院出证明与你经民无关,可你经民再做做工作总能行吧?国发 如此想,决定偷经民一把,让经民破破财。她总拿钱帮不相干的人,家里一定是有 很多的钱。他做偷窃准备时还想,如果经民不发觉便罢,假如被经民发现了,又敢 同他搏斗,那么,他将毫不留情地干掉经民,然后远走高飞。 国发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卧室,再看看经民,连衣裳也没脱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国发暗自高兴,索性放开胆子,大模大样地搜查房间,就好像检察官查抄贪官的住 宅。国发先从卧室翻起,而后是客厅,而后是厨房,最后又翻遍了卫生间。结果, 除了从客厅里翻出一个戒指,他一无所获。这样的结果让国发不满意,气愤得很。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吸了一支烟,稳稳神,而后扔掉烟蒂,便走进了卧室,再一弯腰, 便薅住了经民的衣领。 梦中的经民正参加赵林的婚礼,她把一朵大红花戴在了王玉梅的胸前,又把另 一朵戴在了赵林的胸前。看到两人开心的笑脸,她又扯起一条长长的大红绸子,将 赵林和王玉梅连在一起。忽然间,她发现自己变了,变成了一个老人,白头发,白 眉毛,但脸是红的,像喝醉了喜酒那样。她正在纳闷,自己怎么变成一个老头,便 觉得脖子被人勒住了,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睁大眼睛,就看到国发正恶狠狠地看 着她。经民说,你……这是干啥?国发说,干啥?缺钱花了!经民苦苦一笑,说, 我兜里还有八十三元五角,你要,就都拿去吧。国发一撇嘴,说,你就那么点钱, 骗鬼啊?经民开始时还有点害怕,这时,她已忘记了害怕,便说,我一个靠工资生 活的人,还要供一个大学生,上哪整那么些钱去?国发说,我就不信你一点存款也 没有。经民说,你不是都翻了么?经民不想把自己的那点存款说出来,她清楚在这 种情况下,她说不说这点存款都于事无补。国发翻翻大眼珠,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觉松开薅经民领子的手,说,你就这么点钱,还整天想着拉扯别人,有病啊?他 说着,眼睛放肆地叨上经民半敞的怀里,呼呼喘起了粗气。突然,他粗暴地扒开经 民的胸罩,努着大嘴就吞住了右乳房。她本能地朝国发打了一个耳光,说,你都多 大岁数了,还想吃咂?我女儿都多少年不吃了。听经民如此说,国发抬头忍不住笑 了,腾腾燃烧的欲火顿时熄灭。他直起腰,呆呆地看经民一眼,立起身形,转头朝 门外走去。经民从床上坐起,眼睛盯着国发的背影,说,你回来。等到国发走到她 面前,经民说,只要你今后别再犯骚,今天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你也老大不小了, 跟人家赵林学学,该务点正事了。另外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现在有文件了,过去 上过班的都由国家出钱开支。我们审查过了,你符合条件,有时间尽快到社区办手 续。国发一言不发,踅身又走向门口。耳听一串脚步声跑下楼去,经民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