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泡子沿今晚格外肃静。白天下过一场小清雪,冰面上薄薄地罩了轻纱一般,四 周的旷野漆黑得有些幽深。权子眼瞅着偌大的泡子陷在这瘆人的景色之中,被紧张 的空气压得下沉、缩小,像一口古井。轻纱变幻成白雾缭绕在井口,淡淡的,凉凉 的。 渐渐地,权子分辨出雾霭中有一个人影在飘飘上升、移动。这个影子向泡子的 最暗处挪移,很轻很慢。 这时,忽然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是自行车链子的转动声由远而近,权子隐在 一簇杂草后面屏住呼吸。 哗啦声停止了,一个单细的身影走向斜坡,向泡子西岸走来,嘴里发出丽、丽 的呼唤。 权子瞪大眼睛,细细观察着动静。 噌!权子心里有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古井似的泡子沿北侧神速地蹿出一 条黑影,挡在那个单细身影的前面。 你就是徐二? 你是谁? 我是你的索命阎王!话音刚落,高大的黑影扑向另一个单细的影子,并在瞬间 完成一个动作,一柄寒光四射的刀具由高处俯冲下来。像中弹的燕子栽落在地,没 有一声叫唤,单细的黑影就归于沉寂。 权子几乎是猝不及防,他跳起来,但马上又放轻脚步。 我让你来屯子找风流!我让你跟我抢人,我让你……伴随黑影恶狠狠的话语是 他手上的刀具上下闪动。 权子走到黑影跟前,双手搭在黑影的肩上。 谁?黑影一抖,几乎坐在地上。 咋,认不出我是谁了? 权子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和体态酷似妹妹。他说话的时候将妹妹的花头巾往嘴上 掩了掩,将妹妹的红羽绒服帽带儿系得更紧。他几乎确定,对面这个已魂飞魄散的 恶魔,认不出自己! 丽丽,快走吧! 权子被一双冰凉的手使劲扯了一下。 不嘛,我要看看那是啥东西。 你真想看? 想看。 不害怕? 权子晃晃头,就绕到那堆东西前蹲下。 徐二已让我做了,丽,你往后要好好跟着我,别再扯犊子,听着没? 这是徐二?我看不清,你帮我划根火柴呗。权子女声女气地说。 操,真拿你没招儿,人都死了看啥!看完快走啊! 火柴划着的一瞬,权子掀掉头巾和帽子,他的脸逼近那个擎着火柴的人。那人 稍稍看清是权子后,陡然扔了火柴,撒腿就跑。 七——姐——夫!权子恶狠狠地叫道,我操你祖宗! 权子举着同样寒光四射的刀具,就是庄稼人在杀年猪时常见的那种,飞也似的 追上前面的人,从后背直捅过去,前面的人立即扑倒在地…… 权子没想到,杀一个人其实比杀一头猪还简单。他将刀具在那人身上蹭了一下, 卷在头巾里急速地消隐在夜色中。 权子回到食杂店时,月月已经困得直打瞌睡,大小二丫被安置在存货间睡下了。 权子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他拍了一下月月的肩膀,哎! 月月抬起头说,早就没人买东西了,我都要睡着了。说着月月还不好意思地笑 了笑。权子竟又意外地注意到了月月那浅浅的酒窝儿。他轻轻叹了口气。 哎,权子又叫了一声,咱家出事了!他不顾月月如何惊讶地瞪圆眼睛,顾自地 说下去,丽丽自杀了,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咱俩偷着把她埋了,听着,谁都不能说, 尤其是妈! 权子和月月像当年相爱出逃时一样,惊惊慌慌地刨了个浅坑把妹妹葬了。当他 们跪在冰天雪地中,如同做梦一样,月月哭着说,咋会这样呢,谁也没说啥! 权子拉起月月说,算了,别哭了,这回没人跟你争了! 月月挣脱开权子的手说,你咋这样说话呢,我认可有人争、有人吵,也不愿意 这样啊。说着又抽抽噎噎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权子给月月披上头巾,两人回到家。权子这夜竟贪婪地要了月月。完事之后, 他按着月月脸上的酒窝说,好好活着,别做不要脸的事!帮我带大两个孩子,你就 是我的亲娘!说完光着身子跳下地,给月月叩了两个响头。月月随后也跳下炕,张 开白胖的胳膊搂过权子,权子这才孩子似的伏在月月怀里呜呜哭起来。 彭老疙瘩又半个月没回家了。偶尔在厂里闪几回,要不就去食杂店看看两个孩 子。一次,月月忍不住说,爸,回家吧,妈一个人太孤单!彭老疙瘩脸一下红了, 转身踱出屋子,没说一句话。 权子听说小寡妇换了新房,也是四间楼座子,也是铁皮包门。小寡妇还跟亲近 的人说彭老疙瘩的齁巴老婆一蹬腿,彭老疙瘩就娶她。这话也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 权子并不动声色。亮泡子屯的人话题多着呢!除了彭老疙瘩外,泡子沿那两个 “死倒儿”已够这年前年后闲谈的佐料了。听说乡派出所开了辆小车来,说是打仗 伤亡,一命抵一命,活该!不想活的就都这么干!然后一溜烟儿地把车开走了。 权子告诉妈妈,丽丽回姑姑那儿了。妈就难过地说:好歹我也疼死疼活地生她 一回呀!走了连面也不照。权子帮妈擦掉眼泪,握着妈的手说,妈,有我呢,您别 寻思那么多啦! 月月一天默默地忙活,剁馅包饺子,还抽空给婆婆做了双呢子面棉鞋。齁巴心 里高兴,也纳闷:这媳妇咋说懂事就懂事了呢?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彭老疙瘩仍然没有回家的意思。冬天砖瓦厂 都停工了,只有两个老头在那儿轮换值班值宿,彭老疙瘩明显是泡在寡妇家里。 权子吃过晚饭,在妈身边坐到深夜,像小时候似的偎在妈妈枕旁跟妈唠嗑儿, 唠小时候偷豆子,半夜三更往回背,几天工夫家里就堆得小山似的,那时咋就不知 累呢!娘儿俩说到有趣处就哏儿哏儿地笑个不停,最后权子说,妈,你歇吧,我去 找我爸。 齁巴的脸就再次灰暗下来,叹了口气躺下了。权子给妈妈掖好被角,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