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茫然无处可去的韩昕转悠到了月牙岛。这是一个状如月牙与海岸没有完全脱离 的半岛。涨潮时还有一条三丈余宽的陆地与海岸相连,落潮时处处都可以踏着海沙 往返。岛上人迹罕至,到处灌木牵衣,荒草芜蔓裹腿,冷辟而又荒凉。只有那应季 变化颜色的野花、此起彼歇的鸟啼才略显出点儿生气。韩昕在一片自荒垄里抠了抠, 一看全是黑油沙土。见坍塌的房框子前有眼井,水几乎与地平,他扑拉扑拉水面的 浮尘,双手捧着喝了一口,竟还是淡水。他乐了:有地有水有力气,还愁无法生存 吗? 听说山根儿有座破败的财神庙,既然来了,何不去看看。走着走着,见香槐树 下有两间还能住人的小房,嘿!省着现盖了。拽开门后,意外地发现墙角蜷坐着一 个披肩发,穿旗袍的中年女子被绑着,见有人进来她先是惊恐,等看清后,急忙向 韩昕“呜”、“呜”地求救。待韩昕给她拽下堵嘴的毛巾,才知道她叫邴杰,是镇 上梦儿圆歌厅的老板娘,被两个强人劫持到这儿,逼她用全部资产自赎。方才一个 去找纸笔,一个刚刚出去方便。一听说绑匪有枪,韩昕没敢带邴杰马上出门,隐在 门后守株待兔。工夫不大,一个胖墩儿连跑带颠地拎着裤子拽门进来,韩昕看得真 切,往他的肩井穴狠狠地一戳,那胖墩儿就软绵绵地趴在了地上,接着又点了哑门 穴,他就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了。韩昕刚刚把胖墩儿拽到墙角的暗处,一个手拿 纸笔的大高个儿就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韩昕用手掌狠狠地劈向他脖颈上的大椎穴, 当时那个家伙就瘫坐在地,韩昕麻利地把他和胖墩儿捆在了一起。 邴杰见韩昕古道侠肠且身手不凡,赤手空拳在转眼之间就制服了绑匪,从由衷 的感谢、钦佩中,隐隐约约地升腾起一种莫名的依恋。得知他尚无业可就,苦苦哀 求韩昕先帮她去支撑门面。原来那邴杰是福建籍的歌女,嫁给了国军的廖营长,来 到台湾后,本也夫唱妇随安然度日。可丈夫由于“规劝”死了保密局视若至宝的韩 昕被遣散后,忧郁而死。她拿出从大陆带过来的金条,重操旧业开了个歌厅,因生 意红火而遭人暗算。韩昕一听他丈夫的死和自己还有些瓜葛,又同是沦落天涯,再 加上她特别地像一个人,就慨然应允暂时相帮。邴杰主里,韩昕跑外,别人一见邴 杰有了顶门杠,谁也不敢惹事生非了,生意仍如过去那么兴隆。 林娜听说韩昕因暗杀李玉钧而离去,对韩昕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几经打听, 才找到了梦儿圆歌厅,开门见山地说:“韩哥,跟我走,我养活你一辈子。”一见 韩昕闷声不语,只是频频地摇头,索性明挑:“莫非你嫌我曾是个妓女?可我至今 还是个女孩儿之身呢!”“不,我一直敬重你是个世上少有的好姑娘,可你也知道 我的心是在海那边哪!”“我发誓,啥时你若能回去,保证笑脸欢送。”“这辈子 你只能是我的好妹妹了,别的,只求来生的缘分了。”林娜见他已心坚如铁,也深 知他是不可改变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强作欢颜地认下了这个哥哥。 阿兰撂下又一双新鞋对韩昕说:“我爸和阿成哥让我来请你上船。我妈也盼你 到家里去住,还说,啥时愿来就来,啥时想走就走。”“谢谢,这儿确实离不开我 呀,暂时我哪儿也不能去。”“昕哥,莫非你真的对邴姐……”韩昕为了掐断阿兰 的情愫之线,顺水推舟含混地打断说:“随缘吧。”邴杰恰好又在无意中听了个真 真切切。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因祸得福,一想起韩昕从来不敢正视自己,偶尔两人目 光一相遇,他总是羞答答赶紧侧过脸去,还真就像是那个意思。韩昕不敢看邴杰, 是因为她长得太像雁子了,简直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只不过雁子沉静, 邴杰张扬;雁子清纯,邴杰性感。每逢白天多看了邴杰几眼,晚上就一准儿会梦见 雁子,他真的不堪忍受这种莫名的煎熬了,可是大丈夫一诺千金,当初既然答应了 帮她,现在又咋能半途而废突然走人呢? 一次,韩昕得了重感冒,高烧得昏睡了两天两宿,在医院里,邴杰衣不解带地 服侍。在灯光下,韩昕一见“雁子”在用小勺自己给喂药,猛地抱住了“雁子”, 说:“我们再也不能分开了。”邴杰也喜泪涟涟地说:“不分开,不分开。”韩昕 一听声音不对,揉了揉眼睛,雁子怎么会梳披肩发,还涂着口红呢?迷瞪瞪地看了 半天,想起来了,这不是雁子,是邴杰,急忙撒开手说:“对不起,邴姐。” 事后没有解释的误会,竟激发了邴杰采取了大胆的攻势。 中秋夜,邴杰与韩昕在客厅的前廊赏月,在醉眼蒙眬的对饮中,共同慨叹人生 的坎坷和无奈,互相宽慰着明天准比今天好。趁韩昕离席时,邴杰悄悄地将春药放 入酒中,韩昕归座,邴杰又与之碰杯,韩昕一口干了。邴杰以不胜酒力为由,摇摇 晃晃地站了起来,在韩昕搀扶她走进卧房时,又频频喊热,作醉态顺手扯下了裙衫, 半裸状态的邴杰含混不清地劝韩昕自己去继续喝。韩昕又喝了杯酒后,春药效力发 作,眼前全是邴杰裸露的酥胸玉腿,裆下那个“物件”也发起倔来,似乎不马上给 它找个窝,就得胀裂似的。他气喘吁吁地奔向邴杰的卧室,邴杰已经脱去了小衣, 只着三点式,仰卧在床上。在韩昕急不可耐地解衣时,耳边却鬼使神差地响起了雁 子送自己参军时说的话:“昕哥,你就放心妈吧!只要有一口气儿,我们也等着你 平安地回来。”这扎心的话语,使他在瞬间恢复了自制,急回客厅要再喝上几杯, 妄图以酒醉来驱逐这难以抑制的躁动。岂不知这反而是火上浇油,眼前无数个身着 三点式的邴杰在围着自己转,宛若一股强大的旋风,将他再次刮到了邴杰的床前。 此时,邴杰已面朝里侧卧,两瓣洁白如玉的美臀,释放出强烈的诱惑。韩昕正待上 床,倏的,耳边又恍若响起了妈妈的叮嘱:“小昕子,你得发誓,一辈子都得对得 起雁子啊。”承诺与责任使他又决绝地踅回桌前,为求沉沉大醉又猛啁了几杯。奇 怪,怎么反而更加亢奋了,满眼都是金色的弧线,那弧线上缀满了邴杰含情、期盼 的俊眼,丰胸秀腿,如玉的美臀。那条无形的线,把晕晕乎乎的韩昕愣往邴杰的身 边拽。就在他撕下兜肚时,一绺头发也随之落地,一见这雁子的头发,他震撼了, 彻底地清醒了,既为方才三番两次的“淫奔”而感到羞耻,更为“脐下物”险些走 火而深深地自责:若是连自己身上的零碎都管不住,还能堂堂正正地立于人世吗? 他“嗖”地抽出匕首掼进了大腿。“啊”的一声,血流如注,跌坐在了沙发上。听 到这凄厉的叫声,根本就没有入睡的邴杰匆忙用旗袍裹着三点式,赤脚从卧室飞跑 出来,抱着韩昕哭着说:“昕弟,是姐姐害了你呀!”忙给他包扎,递过解药: “快喝了它,就不折腾了。”韩昕喝下,立刻稳当了。邴杰问:“你恨姐姐吗?” “不!我爱你,可永远只是姐姐而已。” 两年后,邴杰患了肝癌,而且查出来就是晚期了。由于在岛上别无亲眷,临终 前通过律师把财产全都赠给了韩昕。 韩昕知道阿成是厨艺世家的后代,也曾在几家饭馆掌过勺,一再恳请他来当大 厨,又动员阿顺叔与阿兰前来帮助打理,将梦儿圆歌厅改为以闽南菜与东北菜各取 所需的寻梦居餐馆。四人齐心,加上风味独特,又肯让利,开张即火,不久就成为 了翠屏镇上餐饮业的佼佼者。 一天中午的饭口,进来个头戴破帽、衣服油渍麻花、神色忧郁的中年人,就着 最便宜的小炸鱼和茴香豆慢悠悠地喝着闷酒,没想到韩昕会从内堂走出来,先是疑 惑,后是惊恐,把几张毛票放在桌上,起身就要匆忙而去。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反倒 引起了韩昕的注意,在对视中,认定了此人就是那个绝户招儿用尽,把自己硬挟裹 来台的靳怀水。若是在五年前,非给他开膛破肚放光坏水不可,可是岁月的流逝已 经淡化了仇恨。何况,看样子他也落魄了。靳怀水一见被死死地按在椅子上,料无 好事,同时也深知在韩昕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索性大咧咧地问:“你想咋样?” “故人相会,不想同饮几杯吗?”韩昕回头喊道:“阿顺叔,上两个好菜,添副杯 筷,来瓶阿里山大曲。”靳怀水怔怔地望着韩昕,就是不敢动筷。韩昕端起酒杯说 :“往事已成过眼烟云,还是用酒咂摸来日吧!” 靳怀水见韩昕一口干了,也战战兢兢喝下。“我虽曾对你恨得要死,可你毕竟 没让我死在鲍力斯的枪口下。为了这个,来,再干一杯!”靳怀水干了,撂下酒杯 说:“请原谅,那时也是各为其主哇!”“不提这些了,还是唠唠眼下吧。”“我 把你挟持来台后,保密局立马晋升我为中校,可等你‘死’了之后,先是被一撸到 底,后又遣散。一个堂堂的国军中校竟沦为扫街人,寒心哪!早知如此,对你,我 真是悔不当初哇!”说罢泪如断线的珠子。韩昕对于这个当年想杀之而后快的人, 竟动了恻隐之心,临别时,给了他一把钱:“别扫大街了,去做个小买卖吧。”靳 怀水倒也知恩图报,两天后,特意送来一份盖有绝密字样的《韩战咨情快讯》,上 面登载着他写的文章:《巧挟战俘集中营中共的副书记韩昕来台始末》,说:“但 愿这能对你有点用。”无意间得到的这篇文章马上就派上了用场,几天后,林娜转 来张心远从香港的来信:“我们正在组织难友们整理材料,要向总政、中央军委申 述,强烈要求给全体战俘平反。”韩昕立即将所有能证明自己是在昏迷中被挟持来 台的文章用邮包快寄过去。 听说月牙岛一带的海岸要开发,地价将要暴涨。韩昕揣着地契,急忙赶到李玉 钧的团部。在营房外,被门岗拦住,韩昕说自己曾是黎团长的贴身护卫,有重要的 事情请求面见团长。不料门岗转达后,李玉钧传出话说自己的贴身护卫辛寒早已离 去,并不认识韩昕,请回。韩昕又请门岗转达自己是来归还即将炙手可热的月牙岛 的地契,李玉钧又传出话说此地早已易主,涨价与否,与吾无关。不见。韩昕自恃 身手好,三推两搡地扒拉开了门岗,硬往里面闯,在门岗示警的枪声中,不得不收 住脚步。眼巴巴地看着李玉钧跨上大青马,连加三鞭,绝尘而去,韩昕面对他的后 影无奈地高喊:“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