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连数日,酒井一直在恼怒中度过,于是他每天都没头没脑地因为恼怒而发脾 气,弄得属下没完没了地“哈咿”着。 酒井的恼怒源自小藤,小藤屡屡失利于螳螂,这使他非常失望。小藤是天皇授 予樱花奖章的勇士之一,是武士道打造出来的指挥官,想不到会在小小的辽城被螳 螂组织弄得狼狈不堪,丢尽了日本军人的脸面。这是酒井最不能容忍的,因此他只 好忍痛割爱,按上峰的指令,将小藤送上军事法庭。 这天,他把遣送小藤的特高课副官恒陆召到总部,令道:“恒陆君,我决定由 你送小藤去奉天总部的军事法庭,明天清晨出发。送小藤赴军事法庭受审,是奉天 总部的决定,不得有半点失误,你要切记,去奉天总部必须走北线,这是死命令,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改变路线。”恒陆问:“路上,该视小藤为军官还是罪人?” 酒井怒道:“你问了一个非常可笑而愚蠢的问题。我郑重提醒你,在军事法庭未裁 决之前,小藤永远是军官,永远是佩戴樱花勋章的勇士,这个荣耀,谁都抹不去。 路上,小藤必须和你享受同等待遇,否则,我对你军法论处。” 傍晚,城东饭馆传出阵阵的哇啦哇啦声,是两个日本宪兵在饮酒,此时已半醉。 虎子和狗子也背着金花和银花,偷偷来此饮酒,就挨着两个宪兵的饭桌。无意 中,他俩从两个宪兵的酒后之言得知,次日清早,酒井指令特高课副官恒陆和眼前 这两个宪兵,押送小藤去关东军奉天总部的军事法庭受审。这个消息引起了虎子和 狗子的极大兴趣。虎子和狗子跟金花学过一些简单的日语,两个宪兵的对话完全可 以听明白。但为了弄清这个消息的准确性,虎子和狗子假惺惺地把两个宪兵请到他 俩的酒桌上,然后又要了几道菜,说这顿饭由他俩请客,两个宪兵兴奋得不得了, 说虎子和狗子是大大的良民。于是虎子和狗子利用敬酒的机会,一句一句地套出了 有关酒井派人押送小藤去军事法庭的消息,还弄清了准确时间和路线。直到把两个 宪兵灌得一塌糊涂,趴在桌上昏睡过去,虎子和狗子才悄悄离开…… 果然,第二天清早,押送小藤的敞篷卡宾车从宪兵队开了出来,开车的是头天 晚上在酒桌上喝酒的宪兵甲,宪兵乙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恒陆和小藤坐在后面。 恒陆沾沾自喜,小藤默默不语。 车开出城门后,恒陆问小藤:“你说说,路上我们会不会遇上螳螂?” 小藤本不想作答,他明白,在恒陆眼里,他已不再是天皇奖赏的勇士、指挥官 了,什么都不是了,只是即将走上军事法庭的罪人。一个罪人,说什么都是废话, 说和不说都毫无意义。 这一点,恒陆也心知肚明,正因为心知肚明,他才不加掩饰地与小藤探究“螳 螂”这个对小藤来说非常敏感的话题。他再清楚不过,小藤就是因为螳螂才被推上 军事法庭的。很显然,与小藤探究能否遇上螳螂这个话题,无疑是对小藤的刺激与 嘲讽,因为恒陆与小藤素来不和,争风吃醋。而小藤又没有理由回避这个话题,他 从辽城一出来,就成了事实上的阶下囚,若直接对抗恒陆,就等于给自己雪上加霜。 因此他只能理性地、顺从地迎合恒陆:“我是螳螂组织的手下败将,本来没资格探 究这个问题,但我没有理由回避,所以请恒陆君多多包涵,无论我的回答正确与否, 都请恒陆君见谅。”恒陆道:“你只管说,没有经验还有教训嘛,教训也不是谁都 能拥有的。你就根据你的教训预测一下,遇上螳螂的可能性有多大?”小藤的脸抽 动了一下,说话的音节里搅拌着极度的牵强与无奈:“螳螂出没无常,很难预测, 但无论能否遇上,都要按遇上的可能来选择我们行走的路线,这是因为螳螂很狡猾。 之所以他们的袭击每每得逞,除了他们对我们了如指掌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具备战 略头脑,用酒井课长的话说,他们有灵活的、悖逆的思维能力,也就是战术上的反 逻辑思维。假如我们今天的行动被他们所知,那他们会选择北线袭击我们。”恒陆 问:“为什么?”小藤说:“因为按常规,北线属于我们帝国管辖的交通线,处处 有我们的关卡,我们必然选择北线通行,他们也会选择北线的某地对我们袭击。由 此看来,尽管南线没有我们的关卡,路途远,但安全系数最大,所以我们选择南线 通行更合适。”恒陆摇了摇头,反驳说:“我认为,螳螂恰恰会按你这种思路选择, 因为他们太了解你的思路了,不然,怎会屡屡击败你哪?由此推断,他们必定选择 南线袭击我们。我反复思量过,我们车里只有四个人,一旦遇上螳螂,肯定凶多吉 少。所以我认为,走北线才是最安全的。毕竟关卡都是我们帝国军人,即便遇险, 也可及时求助,这些因素都说明,走北线才是聪明之举……小藤君,恕我直言,你 以往的失败,就在于你总是错误地估计螳螂。不是吗?”小藤只好俯首称是。于是 恒陆指令宪兵甲:“我决定了,走北线。” 小藤不再言语了,他根据恒陆对他的态度推断,酒井很可能彻底否定了他,而 酒井的否定几乎等于奉天总部的否定,因此他从辽城一出来,就丧失了以往的精神 支柱,身上的每根神经都在承受颓废与沮丧的蹂躏。出发前,他本想剖腹,以此效 忠天皇,但被酒井制止了,酒井说:“送你去军事法庭受审是上峰的决定,你在这 个时候剖腹,不但不是效忠天皇,反而是对天皇和上峰的叛逆。”小藤只好放弃剖 腹,去军事法庭接受裁决与处治。他清楚,他罪不致死,但他认为,如此活着还不 如死,他宁愿死在疆场的拼杀中,也不愿在监禁中苟延残喘。因此,他企盼在半路 遇上螳螂,若遇上,无论抗争而死还是等待螳螂的箭镖、子弹,他都可以喊一声 “天皇万岁”,这样他就壮烈了,死而无憾了…… 卡宾车渐渐慢下来,这是出城后的第四道关卡,关卡的岗哨放下栏杆,拦住了 卡宾车,岗哨领班走过来,用日语跟驾驶楼里的司机打招呼,让他出示特别通行证。 恒陆火了:“我是辽城特高课的副官恒陆,你们无权检查。”岗哨领班拉长了脸, 放大了嗓门跟恒陆说:“我不管你是什么官,我只管检查通行证,我再说一遍,请 出示特别通行证。” 恒陆撩起眼皮向周围看了看,见所有岗哨的枪全都对准了他,他只好掏出特别 通行证,不情愿地交给岗哨领班。岗哨领班接过通行证看了看,又斜着眼睛扫了扫 恒陆,然后把恒陆的通行证揣进兜里:“对不起,你这个通行证是伪造的……”恒 陆恼怒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命令你,马上让开,否则我有权就地处决 你。”岗哨领班也恼了,对岗哨们说:“这个混蛋的嘴有点臭,欠收拾。”岗哨们 闻听,端着枪一齐向卡宾车开了火,车上的官兵还没来得及反抗,就死在乱枪中, 唯独小藤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着并不陌生的虎子和狗子,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声“谢 谢”,然后念叨一句“天皇万岁”,便含笑死去。 一切结束后,虎子和狗子把死去的两个宪兵抬着扔下去,狗子触景生情道: “昨天晚上还在同一个桌喝酒,今儿个就送他们哥儿俩上西天了。”虎子说:“我 还以为他俩一定能认出咱俩,可是愣没认出来,看来他俩昨天晚上真喝高了。” 金花把小藤拽下车,接着虎子话茬说:“他俩没认出你们俩,小藤倒是认出来 了,而且在死去前,还向你们俩表示了谢意。”狗子问为啥?金花说:“因为他情 愿壮烈地死在我们枪下,也不愿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好了,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不安全。” 金花和银花登上驾驶楼,虎子和狗子坐在后面。金花驾起卡宾车,四人神采飞 扬地返回,虎子和狗子还哼起了秧歌调。 忽然,前方驶来一辆军卡,车上满是持枪的日本宪兵,挡住他们的去路。后面 同样驶来一辆军卡,和前面一样,满车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把金花的卡宾车 夹在中间,金花被迫刹住车。 少时,从前方军卡的驾楼里走下酒井和翻译官正雄一男,正雄一男指着身旁的 酒井向卡宾车上的金花等人介绍:“这是关东军辽城特高课酒井课长,酒井课长有 话对你们讲。” 酒井向金花等人欠了欠身,客气道:“尊敬的螳螂女士和先生,鄙人在此恭候 多时了,能见到你们很高兴。”酒井又欠了欠身,“请诸位下车吧,我们可以心平 气和地切磋切磋,我是真诚的。” 金花看得出,酒井是有备而来,包括押送小藤这个举动也是酒井的圈套。事已 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若反击,那等于鸡蛋碰石头,不堪一击。于是她示意 大伙下车,坦然面对眼前的一切。下车后,金花不屑地说:“酒井,我们落在你的 圈套里,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便你,没什么好切磋的。” 酒井大笑:“我不会杀你们的,我记得你们中国有句格言,叫‘千军易得,一 将难求’,你们是年轻的精英,我怎么舍得杀你们呀?倘若你们肯与我合作,我再 为此牺牲一批勇士也决不吝惜。当然喽,这个话题,咱们回去后再慢慢切磋。” 酒井令手下将金花四人押上军卡,掉头驶回城里…… 正雄一男跟随酒井回到总部,酒井将军刀挂在墙上,然后询问正雄一男,对刚 刚抓到的螳螂该如何处置?正雄一男说:“刚刚抓到的螳螂绝非等闲之辈,但也并 非真正的螳螂组织,因此,杀了他们不如瓦解他们,让他们为帝国所用。”酒井点 了点头,表示完全赞同,于是让正雄一男马上通知特高课看守所,要好好款待他们, 还要一日三餐美味佳肴。酒井又一再强调,一定让被俘的四人,住最好的房间,房 间不必上锁,也不必干预他们的自由。因为看守所森严壁垒,道道有卡,没有特别 通行证,寸步难行,所以酒井决定对他们实行软禁,意在让他们真正感受到大日本 帝国建立东亚共荣圈的真诚,从而感化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