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赵双喜和田半疯还有老田太太救了小鸟江一命,秋树秀子和鸟取一郎十分感激, 他们逢人便说,中国老百姓好,大大的好!两人商量,要好好感谢老田太太一家, 表达一下他们的心情。 一天早晨,秋树秀子和鸟取一郎拿着日本罐头、糖块、果脯等从日本带来的东 西来到豆腐坊,让赵双喜拿给老田太太。赵双喜说啥也不肯拿。赵双喜说,拿过去 他们也不能要,老太太给人看病,从来没要过东西。再说,这日本东西,中国人也 吃不惯。 秋树秀子说,他们不要,你得要,你一个人,很辛苦。 赵双喜还是摆手摇头。赵双喜说,你把我们当成啥人了,砢碜人咋的? 见赵双喜执意不肯收,秀子两口子只好红着脸,把东西拿回去了。 送东西人家不收,感情还是不能不表达。两口子又想出一招,想请赵双喜晚上 到家里吃顿饭。这下,赵双喜推辞不过去了,只好答应。其实,赵双喜还真想到秀 子家里看看,这个日本人的家对赵双喜有着很神秘的诱惑。 这个日本家庭其实没有赵双喜想象的那么复杂。日本人到中国东北建房,还是 充分考虑到了当地的气候、风俗等实际情况,屋内的设计与中国农民的屋子差距不 大,也是烧火炕,只是火炕要比中国人住的火炕矮了许多。日本人喜欢跪在炕上或 盘腿坐在炕上吃饭。虽是草房,却干净得很,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秀子和她的丈夫起了几瓶日本罐头,切了一盘猪头肉,还炒了一盘鸡蛋。猪头 肉和鸡蛋,显然是按照中国人的做法做的,是特意给赵双喜吃的。鸟取一郎还找出 一瓶酒,是日本清酒。鸟取一郎给赵双喜斟上酒,说了一堆感谢的话,请赵双喜干 了这杯酒。 赵双喜抿了一口,觉得有些淡,没有东北小烧的那股冲劲。他索性一仰脖,把 一杯酒干了。 鸟取一郎高兴了,竖起拇指,夸赵双喜豪爽,像个汉子。 鸟取一郎一仰脖,也干了。 秀子跪在旁边,不喝,却始终笑着。 赵双喜冲秀子说,你别老跪在那儿,我瞅着别扭! 秀子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她随即站了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赵双喜指着身旁,示意她坐下。秀子看看丈夫的脸,鸟取向她点头,也示意她 坐下,秀子这才坐下了。 赵双喜看着两人,说,我看明白了,这家里是老爷们儿说了算。好,我也说句 话,你,秀子,能不能把这杯酒干了? 秀子有些为难,看着鸟取。鸟取说,赵的,恩人,他的话,要听。 秀子把酒干了。秀子的脸刷地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 赵双喜哈哈乐了,指着鸟取说,你他妈真有福气,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来, 咱俩连干三杯! 三杯酒下去,两人都有些醉了。我打你一拳,你推我一下,赵双喜妈拉巴子妈 拉巴子地叫着,把平时的骂人话差不多都用上了。可惜日本人听不懂,一再地吆西。 秀子见他俩喝得差不多了,盛了两碗大米饭端上来。鸟取指着大米饭说,这是 国食饭,是上等民族,我们大和民族吃的饭,满洲人平常是吃不到的。 赵双喜把大米饭端过来,说,鸡巴毛国食饭,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种出来的大米 饭! 鸟取见赵双喜把眼珠子瞪得牛一样大,也不示弱,瞪圆了眼睛,说,你的,恩 人,才能吃国食饭,中国人,是没有资格的! 赵双喜三下五除二,把一碗大米饭吞了下去。赵双喜说,我就是中国人,我就 要吃大米饭,这是我们中国土地里长出的大米饭,中国人凭什么不能吃? 两人怒目相向,几乎要动起手来。 一旁的秀子慌了,鸡叨米似的点着头,劝阻两个男人。 赵双喜站起来,把那只空碗扔在桌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满天的星星,像满天的大米饭,闪着银色的光。赵炮屯这地方水田多,出产的 大米很有名。那雪白的大米,颗粒饱满,晶莹剔透,谁家焖大米饭了,全屯子都是 香味。自从来了日本人,中国人只能种水稻,不能吃大米饭。谁吃了大米饭,谁就 要被定为“经济犯”,严厉处罚。农民们种的水稻,都被日本人低价收购,运到方 正县城,储存到一定数量,运回日本。日本人把这些粮食叫做“出荷粮”。 快到豆腐坊的时候,赵双喜实在挺不住了,他感到有一种东西在胃里往上涌。 他有些后悔,不该喝那小日本的清酒,这东西喝时不感觉怎么的,出门一见风,就 后反劲儿了,天旋地转。赵双喜抱住一棵树,胃里的东西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喷涌 而出。他硬着舌头骂,小日本,中国人就要吃大米,咋地吧? 迷迷糊糊的,他觉得有人来到他的身旁。那人说,妈呀,咋还躺着个死倒? 那人上前踢了他一脚。赵双喜动了动,嘴里嘟囔了几句。那人说,是个醉鬼啊, 豆腐倌,这不是和田寡妇搞破鞋的那个赵双喜吗? 那人上前细看,突然发现了什么,说,吐的大米饭,好,我告你去,告你个经 济犯,让日本人打你个半死! 赵双喜动弹不得,但他的脑子还不很糊涂。他在想,这个人是谁呢?想来想去, 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郝二狗吗? 郝二狗是赵大麻子的手下,帮日本人做起事来比赵大麻子还卖力。开拓团的日 本人大多不会种地,郝二狗就撺掇中国农民反租日本人的地,中国人种着原本属于 自己的土地,还要向日本人交地租。日本人呢,啥也不干,坐享其成。中国农民心 里不平衡,郝二狗就花言巧语,替日本人游说。说日本人把地租给中国人,是不忍 心看中国人没地种,可怜中国人。他说,人家日本人有火犁(拖拉机),多少地不 能种? 不一会儿,来了一伙日本人,拖拖捞捞地把赵双喜带走了。 红部(部落总部)里,赵双喜被吊在房梁上,郝二狗拿着皮鞭,使劲地抽着他 赤裸的上身。此时,赵双喜的酒已彻底醒了,他瞪圆了双眼,怒视着郝二狗。郝二 狗的手有些软,不时地去看站在旁边的部落长井善荣和兵事主任兼城松贤。井善荣 沉着刀条脸,眯着小眼睛,不动声色。兼城松贤也耷拉着眼皮,不看他一眼。 看部落长和兵事主任都没有表示,郝二狗只好硬撑着,继续抽打赵双喜。眼看 着郝二狗气喘吁吁,没了吃奶的力气,井善荣和兼城松贤仍不出声。就在郝二狗累 得快要抽筋的时候,赵双喜突然飞起一脚,把郝二狗踹了个四脚朝天。 井善荣哈哈大笑起来。兼城松贤走过去,狠狠地踢了郝二狗一脚,捡起地上的 鞭子,啪,啪,啪,有节奏地朝赵双喜的背上抽去。赵双喜的身上立刻皮开肉绽, 鲜血四溅。 就在这时,秋树秀子和鸟取一郎带着鸟取江来了。他们一进屋,就不停地向部 落长鞠躬,嘴里说着一连串的日本话。井善荣听他们说完,训斥了他们一通,意思 是要他们不要管闲事。 秋树秀子急了,她跑过去抱住兼城松贤的大腿,求他不要再打了。兼城抬起脚, 把秀子踢到墙角,重重地摔在那里。 也许,兼城觉得自己踢得重了些,那毕竟是个柔弱的女人啊!他停了下来,看 着井善荣。 秀子从地上爬起来,拉起小鸟江,向井善荣和兼城松贤讲了赵双喜如何救活孩 子,自己和丈夫又如何请他喝酒、吃大米饭的经过,请求两位长官放了赵双喜,要 惩罚,就惩罚她和鸟取一郎。 井善荣听完,眯起眼睛,点着头,说,赵的,够意思,讲义气,放了他,让他 好好地给皇军效力,豆腐的,大大的好! 赵双喜被放回来,在豆腐坊的土炕上躺了半个月,才又做起了豆腐。这期间, 秀子没少过来照顾他,劝他好好做豆腐。要不然,赵双喜真的不想在这里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