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黄老爷子老来得子,认为是上天的恩赐,想给儿子取一个既长命又高贵的名字。 那时候破四旧破迷信,与之相关的,大都消失或蛰伏于地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 上,他偷偷潜到算命先生家里,好话说了一箩筐,洗手多年的“半仙”才勉强答应。 问完婴儿的生辰八字和家里情况后,半仙翻黄历扳指头,比划了半天说,先生九嗣, 独有一子。女儿是凤凰,凤凰是百鸟之王,掌管凤凰的叫朱雀,是守护南方的神鸟, 不但比凤凰高贵,还与天地同寿,叫得雀吧。老爷子把一张大团结拍在桌上说,好, 就叫得雀!当时,一般干部的工资二十几元,十元酬金可是天价,可见黄老爷子对 “得雀”二字是多么喜爱。黄得雀懂事后,觉着“雀”与男孩儿的生殖器同名,要 改,他爸死活不让,直到他初中毕业下乡时,才如愿以偿地改掉。 黄得雀二十二岁时,被下到本省南部的河西县插队落户。临走前两天,他到省 城昌宁和大姐告别。大姐是省报文艺版的主编,因为忙,几天没有回家。第二天, 黄得雀去了编辑部,一见大姐,一下子扑到她怀里,喜极地叫着。大姐推开弟弟, 拉着他的手问这问那。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大姐接完电话,把钥匙掏给他说, 我去接个老作者。想玩,你就坐一会儿,不想玩,就到家,我晚上回去。黄得雀说, 我玩一会儿。 大姐走后,黄得雀突然后急,一摸口袋,没带手纸。见办公桌上有沓写过字的 方格纸,就顺手捏来,他蹲在厕所点着烟,随意瞄着“手纸”。这一瞄,就被吸引 住了,一口气看了好几页。那时候重视宣传,他曾给校广播站投过稿,知道它的重 要,立即起身离开。丢了稿件,大姐回家问他,他死不承认,大姐叹息一声,只好 作罢。临走时,她叮嘱他说,我给青北地区的文学爱好者办了这次征文,那些稿件, 是从一千多篇来稿中选出的,准备发表,也许能帮你一下。除了青南地区的报刊, 千万不能外投。黄得雀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答应。稿件一共十五篇,到了河西县 后,他分三十次,分别投到地区日报和地区创作研究室的内部期刊,次次命中。当 刊发到第八篇时,组织找到这位写作“天才”,他就火线入党了,接着他被抽到公 社当通讯员。发到第十八次(内部期刊允许一稿多投)时,他被调到区(县派出机 构,管辖数个公社)广播站当编辑。当那些豆腐块全部刊出,他又被选到县委当秘 书,不久被派到一个公社做住队干部,接着是结婚,当公社党委副书记、书记和区 革委会副主任。后来因为放纵了“雀”,撤销了职务,被贬到河西县最偏远贫穷的 公社插队。那段时间,他感到黑云压顶,前途无光,于是就破罐子破摔,除了游乡 串户打架斗殴外,净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在一次斗殴中,他捅伤了人,被劳教一 年,出来后,哪个大队也不敢要,他只好回家。他是私自回城的劳教释放人员,无 人给他安排工作。他呆在家里白吃白喝,父母不说什么,姐姐们却数落他,给他白 眼。一怒之下,他离家出走,干起了偷鸡摸狗的老本行。在一次偷窃中,正巧救了 偷窃失手被人打得半死关在屋里准备第二天送派出所的女贼黄彤芸。黄彤芸感念他 的救命之恩,伤好后和他姘居了。有黄彤芸做帮手,他如虎添翼,二人很快成为当 地神出鬼没的雌雄大盗,令公安机关大为头疼。他们干了一年,攒下五千多元家底, 准备结婚。那时候的五千元,相当于现在的五十万也不止。按说有那么多钱,能办 —个风光的婚礼,黄得雀却要学当时流行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 要在他的大喜之日摆个百鸡宴。他们联手,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偷了九十一只鸡, 再有九只,就大功告成了。每次行窃,二黄一起出动,—个“干活”,一个放风, 从未失手过。那天黄彤芸要跟着,黄得雀说:“夫人放心,大江大海都过来了,还 在乎个犁沟,你就安心等着,舒心满意地做新娘吧!” 他们偷鸡多家,当地都传遍了,农民非常警惕。在黄得雀把到手的鸡闹昏,背 到背上爬上墙头的一刹那,一把铁锨砸向他的脑袋。职业贼偷,个个身体灵活耳聪 目明,他听到风声觉着不好,想躲已来不及了,本能地一低头,铁锨“啪”地一声 砸在背上,背上的鸡成了肉饼。从此后,“鸡饼”代替了他的本名。 那次偷鸡,险些被打死,黄得雀不敢再干这要命的职业了,决定冼手,找个正 经的工作。大姐夫肖庆芳在工业厅工作,他让姐夫给找份工作。肖庆芳说,我是一 般干部,办不了事,你姐认识人多,比我管用。经大姐牵线,黄得雀和他妈一个远 房的妹妹家接上了关系。姨父叫高一方,在财政厅信贷处当副处长。大姐说,我就 这点脓水,关系给你接上了,姨父能不能办事,就看你了。为了来之不易的关系, 黄得雀夫妻经常去高家,逢节过年,必然送礼,姨妈家买煤、洗衣、刷洗厕所等等 粗活累活,他们全包了。姨妈没有生育,凭感觉,对勤快孝顺的他们非常喜爱。 黄得雀长得磕碜,却做得一手好菜,姨家有重要客人,总让他和老婆帮忙。黄 彤芸没有多少文化,却是一个风骚漂亮、很会说话、很讨男人喜欢的大美人儿。在 他们和高家的交往中,高一方那双长了手的眼睛经常在她脸上胸脯上摸个不停;趁 黄得雀不注意,她也回给几个媚眼;一来二去,他们有了默契。一个周末,姨妈回 了娘家,黄彤云让丈夫提上一只六斤多重的野生老鳖到了高家。当时,鳖被吹成防 癌治癌的大补,野生鳖要一百五到二百元一斤,在那低工资时代,是非常贵重的。 高一方正同部下打麻将,见了连忙招呼:“这俩孩子,来了就行了,买什么东西呀?” 黄得雀说:“我在卫河钓的,没花一分钱。” 高一方手握信贷大权,架子很大,平常厅局级的官员都不放在眼里,对一般人 更是爱答不理,下属见他如此高看黄得雀,知道他们关系匪浅,起身要走。高一方 说,我外甥做得一手好菜,熬得一手好汤,你们见识一下。处长请客,大家受宠若 惊地留下了。等黄得雀把鳖汤做好,那些人吃了饭后,才满怀欢喜地离开。那时候 不兴请保姆,黄彤芸在厨房收拾锅碗,黄得雀同高一方说着闲话。在她快收拾完的 时候,电话响了,高一方一接,是找黄得雀的。他对老婆喊道:“彤芸,苟得势有 急事,要我去一下。”黄彤芸说:“你去吧,我收拾完就回去。” 黄得雀离开两分钟后,黄彤芸就收拾完了。她来到客厅,嗲嗲地问:“姨夫, 要茶水还是果汁?”高一方一把抱起她,亲了一口说:“要你!”黄彤云抡起粉拳, 在他胸脯上轻轻一擂,说:“姨夫坏死了……” “彤彤,你真妙不可言呀!”完事后,黄彤芸说:“姨夫以后还要吗?”高一 方说:“彤彤是吃不够的佳肴,姨夫天天都想呀。” 有了这层关系,俩人的腿都勤快了,她经常去高家,他也主动上门,理由是馋 外甥做的好菜。黄得雀像招待父母祖宗一般伺候高一方,每次都亲自下厨,把饭菜 做得精美无比,对老婆和高一方的关系浑然不觉。高一方爱吃深海鱼油,在黄家就 放了一瓶。一个周日晚上,他来黄家打牌,黄得雀叫来苟得势葛成壮等人作陪。麻 将打到关键处,高一方在兜里摸索,黄得雀知道他要鱼油,拿来倒出几粒,高—方 接住丢在嘴里。过了一会,他看着和黄得雀一旁观战的黄彤芸,小指在耳朵里掏了 几下,这是二人约定的暗号。他的要求使黄彤芸非常恼火,一屋子的过来人,一旦 办事,他们肯定知道,狠狠地瞪他一眼。高一方又掏了一下,拇指顶着下巴,那是 非做不可。黄彤芸扭身离开,一会儿,传来卫生间的门响。 “得雀,我可能吃坏了肚子,你替一会儿。”传来第二声门响后,高一方起身 说。他到了卫生间,把门闹响,再轻手轻脚离开,来到卧室,黄彤云已经赤条条地 等在床上。 高一方身体特棒,一天三场也不用药物,今天开战,显得异常威猛。开始,黄 彤云竭力压抑,可那种滋味儿是从来没有的,她的感官承受不住那妙绝的刺激,大 声呻吟。那乐极的声音,使打牌的几人惊诧地停下手来,看着黄得雀。黄得雀揭了 一手好牌,注意力全在牌上,当他感到大家的异样时,看着苟得势说:“我是美女 呀,看什么看,出牌?” 苟得势桌下的脚碰了他一下,嘴指着卧室。黄得雀还在发蒙,黄彤云唱出更加 美妙的旋律。那是高一方的最后一次冲锋,把她送到快乐的云端,她的声音比任何 一次都嘹亮高亢。黄得雀终于明白大家住手的原因了,脸变了几变,起身去了卧室。 一会儿,他回来说:“彤云肚子痛,我给吃了点药,现在好了。出牌。”苟得势叹 息一声,打出一个东风,黄得雀大叫道:“杠!”他摸起一张一看,高高举过头顼, 使劲砸在桌子上:“炸弹——” 这一把,他赢了一百多元。 “掏钱,掏钱!”算过账后,黄得雀兴奋地大叫。苟得势已经输了二百多元, 这一把又输了五十元,他掏出五张大团结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堤内损失堤 外补,老黄高手呀!” 黄得雀脸刷地一下红了,好在电压低,灯光发红,大家看不真切。他佯作不懂, 心里却说:“臭小子,等老子发了迹,有你的好果子!” 办完事后,高一方高抬步轻落脚,慢慢走回卫生间,把门拉开又撞闭,表示他 上完了厕所。高一方回来,黄得雀把牌交给他。几分钟后,黄彤云按着肚子出来了。 刚才的一场酣战,高一方耗尽了体力,一圈没下来,累乏饿一股脑攻来。他打了一 个呵欠,捶了一下腰,看着黄彤云说:“彤彤,搞点吃的救救急?”黄彤云说: “我那水平,上不了姨夫的口。得雀,你去闹吧。姨夫去休息—会儿?”黄得雀问 :“姨夫想吃啥?” “看着闹,简单点。”高一方站起来说,“你们玩,我去眯一会儿。” 葛成壮说:“老黄,高处长泻了长江黄河需要滋补,我们也借借光吧?” 黄彤云拳头一戳他的胳膊说:“别哼哼,都有份。”黄得雀杀了提前准备的一 只鳖,炖好了,又做了五碗荷包蛋,叫黄彤云把四碗端出去,他打来洗脸水,到卧 室喊高一方起来。等他洗完脸,他把水端到卫生间倒了,把鳖肉端来递到他手上, 再端来自己的荷包蛋,陪着他吃。刚才进去,高一方还在马上,见了他,二人像见 了猫的老鼠,惊叫一声,紧紧靠在一起,缩到墙角,突突发抖,接着,又倏然分开。 干这种事,二人向来谨慎,今天情况特殊,加上又在关键时刻非常投入,黄得雀开 锁,他们没有听到,紧急关头被抓了现行。黄得雀攥着拳头,一步一步朝床逼近。 高一方体态高大,魁梧结实;黄得雀单薄矮小,像个手难缚鸡的痨病鬼。可此 时二人却换了形象,黄得雀像擎天之柱,傲然挺立气冲斗牛;高一方则浑身颤抖, 体似筛糠,像只打断了脊梁的狗,往日的威风一扫而尽。他爬下床,“扑通”一声 跪下去:“得雀,你……你饶了我,我赔偿……” 黄得雀一直走到他跟前,高一方以为他要揍自己,吓得魂飞魄散。黄得雀却突 然转身,退出卧室拉上门。他的表现让高一方非常感动,吃完鳖后,欣喜地说: “得雀呀,你先到市标准机械厂。姨夫马上要当处长了,等姨夫当了副厅长、厅长 有了权后,会考虑你前途的。以后文凭吃香,你先闹个大点儿的预备着。” 确定高一方是权势人物后,黄得雀就打算献出老婆,他们的第一次,也是他精 心安排的。他怕黄彤云临场变卦,还在二人的鳖汤里放了男女都管用的春药,发作 时间,也是他提前试验好的。高一方今天吃的深海鱼油,是他特制的春药胶丸。那 时候通讯落后,一般家庭没有电话,高一方每次去,他做好饭菜后不是借故离开, 就是让朋友把他叫走,约摸二人吃完饭办完事后,他才回去,或者干脆住在外面。 几天后,黄得雀到市标准机械厂当了车工。 有高一方罩着,他一转正就转干,接着是车间副主任,生产科长,最后到主管 生产的副厂长,是标机厂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二把手。第四年,高一方击败几个 竞争者,高升为财政厅副厅长。标机厂厂长在陪一个客户吃饭时,喝得血管破裂, 成了植物人。在高一方的运作下,黄得雀成了厂长。 黄得雀在厂长位置上坐了两年,高一方又调到昌宁市当副市长。任命下达的当 天,黄得雀同黄彤云在公主酒楼为高一方设宴庆贺。酒足饭饱之后,他因“急事” 离开。这段时间,高一方忙着跑官,没有和黄彤云亲热,久别胜新婚,黄彤云极尽 了手段,把高一方乐得魂不附体。之后,他说:“得雀不错,姨夫现在有权了,会 给他找个好位置的。” 黄彤云说:“谢谢姨夫,我们这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接着,又 叹息一声。高一方问:“怎么啦?”黄彤云说:“他不想在标机厂呆了,给他换个 地儿吧。” 黄得雀贪婪霸道,骄奢淫逸,把标机厂搞得乌烟瘴气,民愤极大,高一方早有 耳闻,让他再干下去,对自己不利,就说:“好吧,让他到省机械局先干着。”两 年后,市委书记升为副省长,市长当了市委书记,高一方多方运作,把市长前面的 副字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