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欧阳用来客房请封老板用早餐,发现他双目惺忪,便问他昨黑里 是否睡得安宁。那时候封老板就觉得欧阳用很可怕,目光也有些异样,后来一想如 果事情真如那黑衣人所说,万不可打草惊蛇,便压下心中疑窦,回答说发生了如此 大事,怎能睡得好!说完,便随欧阳用去进餐。 吃过早饭,那黑衣人的话语仍在耳畔萦绕,封老板就觉得自己太笨。明枪好躲, 暗箭难防。若直是如黑衣人所说,欧阳用这一箭正射中自己的心窝。他十分懊悔自 己只顾相信人,竟忘了也像那黑衣人一样在同和堂安个暗线什么的,这下可好,事 情一出,自己又瞎又聋,听任别人摆布。人心险恶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封老板回到客房,仍是坐卧不安,眼望着窗外的城湖,回想着昨晚的一切,心中好 生茫然。他很后悔没相信那黑衣人,如果当时一切听他的,事情很可能会有转机, 最起码他还会来,或者去封台告诉自己一些信息,不至于眼下如瞎子聋子一般。想 到这儿的时候,封老板眼睛禁不住亮了一下,他很想去湖中寻找那黑衣人。 主意一定,他就对仆人说要去城里看看,中午不必让你家老爷备饭。说完,急 忙出了同和堂,绕到城湖边,见有一渔船,划船的艄公老远就问他:“进湖吗?” 他点了点头。艄公急忙接他上船,然后就朝城湖里划去。 陈州城湖,万亩有余。湖水潺湲东流,烟波浩渺,蒲荷蓊郁,鹭凫翔集,鱼跃 鸥飞,景色十分优美。宋朝陈州知州张咏有诗:“昨日凭高向西望,满川烟树雨蒙 蒙。”……说的就是这种“望湖烟雨”之景色。 封老板心境不佳,自然无心观景。划舟的是位老翁,年过古稀,肤色如铜。他 问封老板说:“客官,你是去画卦台,还是去望雨亭?”封老板望了望同和堂客房 的那个后窗,指了指通往苇湖深处的水路说:“老人家,你就顺着那条水路一直把 我送到内湖去!” 那老翁望了封老板一眼,说:“听客官的声音好熟悉?” “我就是城南封家酒馆的老板!”封老板如实地说。 “噢,怪不得耳熟!”那老翁笑道,“昨天夜里,有一个黑衣人雇了我的小船, 站在同和堂客房窗下,不就是与您相会吗?” 封老板一惊,像发现了什么圣物,上前施礼道:“老人家,你可知道那人哪里 去了?” 老人停了摇橹,回忆地说:“昨晚从你所住之处离开之后,他让我顺着这条小 路一直划到芦苇深处,那里有一条船在等他。他给了我不少银钱,并笑着对我说:” 老人家,刚才的谈话没避你,望你千万要保密!我有船不用,特意租用你的小舟, 为的是请你帮个忙!明天一早,你就在同和堂的湖边候等,那封老板一定会来湖中 寻找我们!到时候,你就告诉他,我已不想与他合作了!他说完,便跃上另一条小 船,直朝芦苇深处驰去……“ 封老板听完老翁一席话,失望地张大了嘴巴,如呆了一般。 “封老板,恕老夫直言,你大可不必如此费神!”那老翁说,“娃娃是在欧阳 家被人劫走的,你只要住在欧阳家,就是对他的一个压力。若是让娃娃们的父母都 来同和堂要人,就如那黑衣人所说,那欧阳用也不敢轻易妄动了!” 封老板听老汉说得是理,禁不住服气地点了点头。心想我这是何必呢?欧阳用 还稳如泰山,我却惶惶不定替他奔忙!人在他府上丢的,我只要在他家等人不就是 了!想到此,掏出银钱,赏给老汉一些,便急忙让小舟掉头回到了岸上。 当天中午,封老板暗地派人回封台召来了娃娃们的父母,几十号人马一下拥进 了同和堂。欧阳用对此像是很淡漠,该问诊仍然问诊,该谈生意仍然谈生意。相比 之下,封老板仍是显得急躁,私下问欧阳用说:“老兄,怎么办?” 欧阳用望了望封老板,说:“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人家不给信,咱们急 有什么用?” 封老板真想把昨晚上见到黑衣人事儿说出来,但又生怕因此引来不测,咽了口 唾沫说:“欧阳兄,如此下去,我们不是更被动吗?” “你让娃娃们的父母都来这里,其实是在助长他人的威风!也就是说,我们越 被动人家越喜欢,人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封老板哑然地望着欧阳神医,好一时才说:“被动到这种时候,他们也该出来 讲价钱了!我真怀疑劫人者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欧阳神医怔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封老板,突然问道:“你总不会怀疑是我们劫 走了娃娃吧?” 这时候封老板就如鲠在喉,觉得不吐不快,将来会误国误民误自己,便一股脑 儿把见到黑衣人的事儿捅了出来,最后说:“对于黑衣人的话,我虽然不信,但尊 兄总该给我个解释?” 不想欧阳神医听后一直不说话,面目冷静得令封老板发窘。封老板就耐不住地 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你已经相信了大半,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欧阳神医站了起来,顺手从客厅 方桌抽屉里拉出一本破书说:“这就是那人所说的什么名验方集锦!实不相瞒,这 东西在别人眼里珍贵,而在我眼里并不稀奇!因为我早已熟烂于心!再说,我们难 道不会多抄一册或两册珍藏吗?” 封老板一听,面色禁不住红了一下。真是人到事处迷,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什 么自己没想起呢? “我本想你是忠厚之人,不想如今你竟如此轻信谗言!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号 称神医,一定会引来不少人的嫉妒和眼红!我欧阳家善良为本,虽然取信于患者, 可也因此得罪了一些庸医!他们借此机会诋毁我,我并不生气,令我痛心的是你我 交情多年,竟相信这些鬼话!如此一来,我只有告官求清白了!” 当下,欧阳用就去了县衙。县太爷亲临现场,观察一番之后,对封老板说: “案情已经发生,你们在这里胡闹会有什么结果?快回去!等本县找到娃子再来领 人不迟!” 那时候封老板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万不该迫使欧阳用去告官。劫案虽 然发生在欧阳家,这么多人住在这里就会有理变得无理。至于何时破案,更要耐心 等待。案子移交官府,矛盾立刻变为案犯与官府的矛盾,欧阳用于无形中脱掉了干 系,甚至连赎金也不必准备了!大概就在那一瞬间,封老板才突然想起那天夜里的 黑衣人的身影好熟悉!那个好熟悉的身影使他一下悟出人家不是在帮自己,而是在 帮欧阳用,无形中引自己走进了一个阴谋! 封老板带领男男女女一批队伍垂头丧气地回到封台已是天黑时分,事情的突然 转机使他们如丧家之犬。他们满怀希望和失望的心理开始听从官方摆布。任何事情 一上升到法律就会井然有序按部就班容不得你意气用事头脑发热胡搞乱来,再大的 案情只有四个字:等待处理。 封老板知道自己已被人推进了死胡同,也就是说,本该由他和欧阳用共同担负 的责任一下全倾卸在了他的肩上。欧阳用本该失去的也没失去,而自己却把该失去 的和不该失去的全失去了!剩下的一线希望也显得十分渺茫。娃娃们的家长已被拖 得筋疲力尽,他们觉得官府和欧阳家离自己太遥远,矛头立刻又指向封家酒馆。于 是他们就整日坐在封家大院里,面色木然,如一群泥塑,样子凄楚又绝望。 每天早晨天刚明,二十几个娃娃的父母们就不约而同地来到封家酒馆内静坐, 双目里含着强烈的希冀盼望着官方的消息。门外的一阵风响或远处的一声马嘶声都 会使他们神经质地直起身腰,把目光齐刷刷转向大门外。一次次失望之后,绝望的 情绪开始蔓延。他们再不回家,从早到晚一直坐着,目光开始木呆,气氛静得压抑。 突然有人一声长啸,几十名男男女女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郁闷和紧张,发泄般地 哭天嚎地。封家酒馆一片沸腾。 封老板终于顶不住这种闹腾,亲自带了银钱去了一趟陈州县衙。县太爷很热情 地接待了他,并说此案马上就开始办理,请你们耐心等待消息。封老板如获至宝, 匆匆赶回封台宣布了这一特大喜讯,然后把年轻相公接班搭队,各骑快马,从陈州 县衙到封台,五里一个信站,相互传递最新消息。马蹄声开始接连不断地响彻在陈 州至封台的官道上,只是带回的消息像是千古不变令人颓丧和失望!讲述人说,那 些天里,封家酒馆停止了烧酒,无数名相公皆为娃子们而奔忙。整个封台一会儿寂 静如死一会儿如狂风骤起。没有消息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折磨得封台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基本上已不吃不睡,像是面临着一场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