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当洋人说得口若悬河的时候,一位早就赶来提一个雀笼驻足在一旁看热闹的 老者,突然开口问道,这真的是“主”的安排吗?这个“主”真的有这样大的本事 吗?我不信!人们认识这位老者,他姓程,单名一个缘字,是不远处的一家大约有 良田百亩的绅士,从小也爱养雀玩雀,但他从不玩斗雀,用他的口头禅来说,雀是 养来听唱的,不是养来好斗的,好斗雀的人没有好心肠,把自己的快乐寄托在雀的 伤痛上。昨天,程缘就听到洋人到这里来“斗雀”的事,他不相信洋人也会玩这一 套,今天一大早赶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终于忍不住开腔说话了。 你的不相信?敢不敢斗?!洋人指着程缘提在手中的雀笼问。程缘莞尔一笑, 老夫平生从不玩斗雀,看来今天只好开禁奉陪洋先生玩一回了。程缘心中有数,他 看了这半天斗雀,似乎已经看出了点儿其中的奥妙。你可有输的财物?洋人还是那 样趾高气扬。笑话!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姓程的财产,要钱有钱,要物有物, 到时候恐怕你洋人背不动、挑不动啊!程缘的话,说得人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谁 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个能人站出来为大家争口气。不过,老夫倒要请问洋先生, 如果你输了之后,又拿什么来做赌注?程缘好像是明知故问。这寨上的牛马羊,还 有那多多的土地,这里还有不少的银钱……洋人解开皮囊,把家底全都亮了出来, 他似乎是胜券在握。姓程的老者哈哈一笑,寨上农家喂养的牲畜和耕种的土地,真 的是洋先生的吗?也罢,我若输了照价赔偿,我若是赢了呢,牲畜和土地本来就是 这里人家所有的自然应该归还给人家,洋先生所带的银钱都得统统留下,还有那只 雀儿也归我,如何?可以!可以!你们中国人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得加上 一条,如果我赢了,从此不准许你们这些高鼻子洋人在这里讲什么主呀主的,我们 中国人只信仰自己的老祖宗。程缘的话说得理直气壮。洋人想了想才点头回答,行, 也可行!我也得加上一条,你若是输了呢,就得放弃你的老祖宗,给大家带个头信 仰主,做主忠实的儿子。这就要看是你的主灵验还是我的老祖宗灵验了……哈哈! 程缘的话中有话,接着举起手中的笼子说,天气闷热,在斗之前,先让它洗个澡吧! 于是便吩咐人们打来了两盆凉水。洋人看见凉水,感到惊疑,我的雀也要洗?!要 洗,一定得洗,一来它斗累了,需要凉爽凉爽,二来洗去它满身沾染上的血污和晦 气,否则的话,我这只来自乌蒙山的圣雀绝对不会和它斗的。洋人一听也有道理, 洗一洗来了精神,三两喙把自称为“圣雀”的画眉鸟斗败,那将是锦上添花,利上 加利。 谁知道这一洗,洋人再聪明也难以悟出这其中的奥妙。姓程的老者鼻子尖,已 从洋人的身上——准确地说是从雀的身上,嗅出了特殊的异味。 洗完澡之后,两只斗雀确实显得挺有精神,好像打招呼似的,竟然相对着引吭 高歌,使得围观的人们一时忘了悲愤而激动不已。 串笼斗吧?洋人争取主动。听便。正合姓程的主意。启开笼门,两只刚才还在 高歌对唱的雀像见了久别的仇人,一场紧追不舍的拼死战斗开始了,只听得喙啄哆 哆声响,翅膀扑扑,铁爪飞扬。好一阵紧张得令人屏呼静吸之后,骄傲的乌蒙山雀, 终于被对手的铁爪打翻在笼子里,而且显得奄奄一息,鲜血淋淋的爪子无力地痉挛 了几下,似乎便停止了呼吸。洋人高兴得放声大笑,两口子又埋头嘀咕了几句洋话 之后才收住笑容说,死了的!你们中国人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洋人得意洋洋的话刚说完,人们几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死了的”雀突然鹞子 翻身站立起来,高昂着脑壳向已变得恹恹的雀猛扑过去,又是一场残酷而剧烈的战 斗,恹恹的雀终于失败,拖着尾巴,耷拉着翅膀啁啁直叫唤。人们立即精神焕发, 忍不住拍掌高呼:赢啦!赢啦!终于赢定啦!这一回该轮到洋人两口子恹恹了,还 没待老者开口定输赢,洋人就红着脸向姓程的把手一拱说是输了,输了!…… 在人们一片欢呼雀跃声中,洋人两口子再也没说一句话,留下身上所有银钱, 把笼子挂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上,双手把他显得有点儿依依不舍的雀递给了姓程的老 者之后,仅仅摇了摇头就回身走了。 程老者接过洋人递给的雀,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雀身上被啄乱的羽毛,一边悄 声地像祈祷似的说了一些只有他才听得清楚的话,然后才把握住雀的手掌伸开,大 声说,回家去吧,回到你的深山里去吧!雀先是站在老者的手掌上扇了扇似乎显得 僵硬的翅膀,片刻之后似乎明白了老人的一番美意,才终于尾巴一翘、双翅一展向 天空飞去,谁知刚刚飞上树梢,便噗地一声从树梢上掉下地来,当人们从地上把它 拣起来的时候,只见它嘴里冒出殷红的鲜血,死了。 死了!人们几乎是异口同音地大声惊叫,因为笼子里的胜利者,姓程的老者所 养的乌蒙山的雀这时也同时扑倒在笼子里,一阵痛苦的痉挛后便闭上了眼睛,停止 了呼吸。 后来的结果,便是在姓程的老者的倡议下,用洋人留下的钱买了一口上等的好 棺材,把这一对最后斗死的雀埋葬了,而且还砌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坟,在坟前的石 碑上刻下了“雀王之墓”四个颜体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