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刘小亮的表达能力很强,讲述中有很多的细节,但我看见小黄明显地撇了撇嘴。 我事后问他为什么。小黄说,刘小亮也太贵族了,谈个恋爱还用那么长的铺垫吗? 我想也是呀,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很少有这种耐性吧。小黄说,我当时都没有耐心 听下去了,我说,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怎么能和你这种城里的孩子比,他们在这 方面还是很羞涩的。小黄说,你这可说的不对,农村孩子懂事才早呢,他们从小就 和父母睡一铺大炕,那点男女之事早就一清二楚了。 讲了一会儿,刘小亮放松了,也和我们熟悉了。我递给他一支烟,他很感谢地 接过去,然后问我,你们电视台有一个主持人和嘉宾都做成剪影的节目吧?我说对, 那个节目主要是讲述情感方面的事。刘小亮说,我挺喜欢看那个节目的。我说,等 有机会,我帮你联系一下,让你也上上那档节目。刘小亮眼里迅速地划过一丝无奈, 他苦笑着说,我看来只能上这种《噩梦醒来》了。 其实,二十三岁的刘小亮也谈过女朋友,但那都是匆匆而过,他觉得自己也没 上过心,只是看大家都在谈,自己也凑了一份热闹。谈得最长的是他在一个饭店打 工时认识的同在一起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胖胖的,很健壮的样子,他记得她特别 喜欢吃,趁着一天休息,刘小亮带她去松花江边玩,她好像一路都要求小亮给她买 东西吃。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小亮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直呆到了晚上,在 江边的树阴下,女孩紧紧地搂住刘小亮的胳膊说,你不想亲我吗?刘小亮就转过头, 看见在月光下,女孩圆嘟嘟的胖脸上,两只不大的眼睛放射着异样的光芒,刘小亮 就将头凑过去。其实刘小亮以前还真的没和女孩接吻过,自己有些兴奋,也有些紧 张,两张嘴碰到一起的时候,刘小亮感到女孩嘴里有一股甜腻腻的冰淇淋的味道。 女孩的身子使劲地向刘小亮身上靠过来,最让刘小亮想不到的是,女孩竟然将舌头 塞到了刘小亮的嘴里,刘小亮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说,小亮以前还无法总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但现在小亮觉得自己就 是喜欢像艳丽这样的。虽然艳丽在整个美容院里并不算是最漂亮的女孩,但她却是 最受欢迎的,她有着和自己长相不相称的成熟。她的表情乖巧、温柔,言谈得体, 瘦瘦的,更像一个随时都准备背上书包去上学的女学生。 作为一个足底按摩师,刘小亮技术不错,加上他很尽职,从来也不偷懒,良好 的信誉让他已经拥有了一批固定的客户。他的月收入大概在二千元左右,在美容院 里还算很不错的,比起他家住的小县城里的同学,更是很可以了。刚来哈尔滨打工 的时候,刘小亮做过很多的活,像工地的力工、饭店服务员、推销员。等他攒了一 点钱以后,他琢磨了很久,最后报了一个足底按摩培训班。当时和他一起来哈尔滨 打工的同学还沉浸在穿着笔挺的制服在大宾馆做门童的得意中,对刘小亮选择的摆 弄臭脚丫子的活很不屑。但小亮有自己的看法,他相信掌握一门技术永远是最根本 的。他甚至还想,自己一定好好干,将来成为最棒的足底按摩师。有可能的话,他 自己还要盘下一家店,将来自己当老板,赚好多的钱,让自己的父母和妻子儿女都 过上好日子。刘小亮一直被自己的愿望鼓励着,所以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与众不 同的意义。 刘小亮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羞涩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艳丽面前,他就是 经常会脸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呢,大概这就是爱情吧? 有一天,小亮一白天都没有看到艳丽,小亮问萍姐,萍姐说艳丽有事请了一天 假。小亮问萍姐知不知道艳丽去干什么。萍姐说,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去找她男朋 友了吧。 晚上很晚了,刘小亮还在里屋做足底,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艳丽在外 面说话的声音,声音还挺大,外面乱哄哄的,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耐着性子做完了 这个足底,小亮急忙走出去,见艳丽瘫坐在门口的沙发上,脸红红的,一副刚喝完 酒的样子,萍姐很不愿意地站在艳丽身边。 小亮听萍姐说,艳丽,你眼里还有我吗,说好了去一上午,可你看你晚上才回 来,还喝成这样,这让我怎么和老板交代呀?艳丽抬起红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 萍姐说,你愿意怎么交代都行,实在不行,你就告诉他,把我这月的工资扣了吧,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萍姐说,艳丽,你真是喝醉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艳丽说,萍姐,我没醉,我不想回去,你就让我在这里呆一会儿吧。小亮见艳丽满 嘴喷着酒气,说话的时候舌头都不太听使唤,也忙上前托住艳丽的手臂说,你喝醉 了,我送你回宿舍吧。艳丽使劲地挣脱着小亮的手说,我不回去,我一个人害怕, 我不回去。可能是动作有些大,艳丽觉得胃里的酒劲一下涌上来,她抬起身子想往 卫生间跑,但已经来不及了,艳丽把一大口的酒菜喷射到了大厅的地毯上。 正闹着,老板走了进来,大家都吓得傻傻地站在那里,不时地望望艳丽,又望 望老板。艳丽还趴在那里继续吐着,小亮忙跑到卫生间去取垃圾桶。小亮想,赶快 把艳丽吐的东西都收拾了,千万不要让老板太生气了。 相反,老板见艳丽吐得一塌糊涂并没有生气,他温和地说,艳丽,你回去好好 休息吧。艳丽吐得差不多了,她抬起红红的眼睛看着老板,喃喃地说,我不想回去。 老板上前一步,说,你没看到别人都忙着吗,走,我送你回去。说完就要伸手扶艳 丽。 艳丽忽然尖叫起来,她喊,你把你的臭手拿开,别碰我。 老板的手僵在那里,他心虚地望着大家,脸上的表情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尴尬地说,艳丽,你胡说什么。说完就再一次将手伸了过去。艳丽像暴怒的母兽, 一把将老板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打开,你他妈的少装蒜,你再休想占我的便宜,你 以为姑奶奶是好惹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老板实在是下不来台了,他缩回手,改用一种严厉的目光和 语气说,艳丽,你别不要脸,我看你是真不想在这里干了。 小亮觉得事情真是要闹大了,他忙抢前一步,赔着笑对老板说,五哥,你别生 气,艳丽是喝醉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等她醒过来,我让她给五哥你赔礼道歉。 老板的脸更严峻了,他用刀子一样的眼睛望着小亮,说,你是她什么人,你管 什么闲事?! 艳丽踉跄着站起来,说,我告诉你,我早就不想干了,我现在就离开你这个鬼 地方。艳丽边说边要往外走,一下没站住,跌倒在门前,头重重地磕在了墙上,当 时血就流了下来。大家见流血了,慌忙上前去扶艳丽。老板说,你们都想干什么, 自己都心里没数吗?赶快去他妈的给我干活!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纷纷对望了一眼,无声走开。老板说,小亮,你没事了 吗?还杵在那儿干啥!小亮上前一步说,五哥,咱们也不能把事做得太绝了,我看 还是先带艳丽去看看伤吧。老板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小亮,说,谁的裤裆没系紧,冒 出你这么一根东西,你想英雄救美是怎么地?小亮忙赔着笑说,五哥,我没别的意 思,艳丽喝醉了,你行行好,别为难她了。 艳丽好像也被这一撞撞清醒了,她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拿出几张,用手 捂在头伤上。她站起身,说,小亮哥,谢谢你,我没事,我这就走。小亮担心地说, 艳丽你行吗?艳丽说,我没事。老板说,快滚快滚。艳丽望了小亮一眼,推门走了 出去。 小亮垂着头走回工作间,他听老板在背后大声地、用最肮脏和恶毒的语言大骂 着艳丽。小亮几乎想冲上去一拳打掉老板那放着白光的大板牙。小亮一直忘不了艳 丽的眼神,就是她在出门之前看他的眼神,小亮觉得那眼神里包含着诸多的含义。 现在,艳丽也许会很看不起自己吧,在那样的时候,自己的表现真的不像一个男人。 在做足底的时候,小亮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恍惚了,他似乎隐约地听见了艳丽的哭声。 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该往哪里去呢?不行,小亮实在是做不下去了,他悄悄地溜 出工作间,正好被老板碰了个正着。小亮说,五哥,我有点事,你给我半个小时的 假,我去去就回。老板乜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你小子想跟我撒谎还嫩了点, 你不就是想去找艳丽吗,你去吧,你出了这个门,就别想再进来…… 外面好像起风了,风刮过窗子,像一把刀刮在人的耳膜上,老板看见刘小亮脸 上讨好的微笑不见了。刘小亮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那好,我现在就算辞职 了。 等小亮找到艳丽的时候,艳丽正呆呆地坐在水上公园的长椅上,公园的路灯清 冷地罩着她,艳丽的背影更显得孤单而无助。小亮走上前,见艳丽的眼睛红红的。 艳丽说,你来找我干什么?小亮说,我担心你遇见坏人,你没听说吗,这个公园前 一阵发生过好几起案子。艳丽说,我倒是要见识一下坏人是什么样,我遇见的坏人 已经够多的了,我还真巴不得遇见一个坏人呢,要是遇见,我就说,你有刀吗,你 杀了我吧。 小亮最后领着艳丽来到了一个私人开的小旅店,没费什么口舌就登记了一个房 间,老板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小亮反倒很紧张。他偷眼看艳丽,艳丽低着头, 一副恍惚的样子。老板领着小亮和艳丽来到地下室,打开房间,一股潮湿的、发霉 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两张椅子,床上简陋地摆着两床被 子,床单褶褶烘烘地有些分不出原来的颜色。老板交代了一下公共洗手间的位置就 走了出去,临走的时候特意关上了房门,关门的声音让小亮的心也随着颤了一下。 小亮说,艳丽你先睡吧,我就在这里坐着。艳丽没有出声,她走到床前,脱了 鞋,和衣躺到了床上。小亮原想,艳丽也许会跟自己客气一下,至少她会说声谢谢, 艳丽只轻声地说了声——那就把灯关了吧。 关了灯,屋里变得很昏暗,路灯透过薄薄的窗帘泻进来,为整个房间蒙上了一 层浅灰的色调。小亮坐在椅子上,他屏声听见艳丽的鼻息变得越来越均匀,看来艳 丽真的是累了。小亮觉得屋里很安静,他能听见从隔壁传来的一对男女的呻吟声, 这声音让他的浑身一阵阵发紧。小亮想,我总不能真的在这里坐一个晚上吧,在黑 暗中,他仿佛闻到了艳丽身上温热的、甜丝丝的味道,他觉得这味道充满诱惑。小 亮最后还是偷偷地摸到床上,他轻轻地在艳丽的身边躺下,他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 吸,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艳丽翻了一个身,原来她是冲着墙的,现 在她将脸转了过来,小亮整个人就僵在那里。借着微弱的灯光,小亮见艳丽的脸色 分外苍白,眼角似乎挂着泪痕。小亮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 小亮悄悄地从床上退下来,重新坐到椅子上,他觉得自己在短短的一瞬间经历 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他在心里对艳丽说,你放心地睡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