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孟大学找来一根很结实的皮绳,把自家的黄牯子拴在屋旁的大梨树上。黄牯子 不知道少主人要干什么,竟然乖乖地听凭孟大学摆布。孟大学砍来一捆拇指粗细的 竹棍,然后挽起袖子,开始对黄牯子用刑。竹棍带着呼呼作响的风声,一下一下地 抽到黄牯子身上,显得很有力度。黄牯子疼痛难忍,喷着粗气前后左右地腾挪闪避, 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金黄色的牛毛随着竹棍的起落飞舞弥漫,在早晨的阳光中闪 闪发亮。皮绳拴得很牢,黄牯子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挣脱不了羁绊。水桶粗细的大梨 树被黄牯子摇拽得枝叶乱晃,不时有鸡蛋大小的青果和叶片掉落下来。抽打了一袋 烟的工夫,黄牯子身上凸起条条血痕,缎子般的皮毛电击般微微颤栗。又抽打了一 袋烟的工夫,黄牯子终于发出求饶似的哀鸣。 孟大学的仇恨好比火上浇油一般熊熊燃烧,一连抽断了三根竹棍,累得气喘吁 吁,他仍然不肯住手。 父亲拄着拐杖来到现场,有气无力地说:“别再打了!它是畜生不懂事,你也 不懂事么?” 孟大学咬牙切齿地说:“狗日的不光害你受罪,还弄得我上不成大学,打死它 都不解恨,老子恨不得把它剁成肉酱!” 父亲说:“你把它打死了有什么用?打死就不值钱了,不如留着它卖钱还债。” 孟大学想了一下,父亲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便扔下竹棍,上前去解皮绳。没想到黄 牯子记恨着孟大学,竟然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一头朝他顶来。幸亏孟大学年轻力壮身 手敏捷,一下子跳开了,才没有再步父亲的后尘。他恼羞成怒,捡起棍子又往黄牯 子身上抽了几下。 父亲说:“这瘟牛记仇得很,你以后再也别靠近它了。还是叫你堂哥来吧,今 儿杨家坪小街子正好逢集,赶紧把它拉去卖了。” 孟大学去隔壁找到堂兄孟大成,跟他说了卖牛的事。堂兄来到大梨树下,先给 黄牯子扔了一把青草。黄牯子对糖衣炮弹不屑一顾,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直瞪着孟大 学。堂兄慢慢靠近黄牯子,装作漫不经心地在它背上拍了一下。黄牯子仿佛被火烫 着似的,立即将身子跳开。堂兄嘴里说着讨好黄牯子的软话,再次慢慢向黄牯子靠 近。趁黄牯子不备,在它背上轻轻抹了一下。这回黄牯子没有跳开,而是低低地叫 了一声,似乎在诉说委屈。堂兄接连抹了几下,黄牯子的尾巴竟然摇摆起来。堂兄 明白这是和解的表示,于是小心翼翼地解下皮绳,牵着黄牯子出了寨子。孟大学不 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 在杨家坪小街子上,经过几番讨价还价,黄牯子被一个贵州人买走了。孟大学 回到家里,将到手的六千块钱递给父亲。父亲嫌儿子把牛卖便宜了,有些不高兴。 父亲说:“黄牯子齐口才三年哩,正在得力,咋能六千块就卖了?” 孟大学说:“眼下牛价跌了你晓不晓得?再说黄牯子顶伤过你,是头疯牛,知 道底细的人谁敢要它?幸好那贵州人不明底细,不然只怕六千块都卖不到哩!”听 了孟大学的辩解,父亲这才无话可说。父亲蘸着唾沫将钱反复数了几遍,然后自己 留下一千,将另外五千元递还给孟大学:“咱们孟家穷得新鲜饿得硬气,田青青借 你的五千块钱,你赶紧还了吧!” 在去河边挑水的路上,孟大学遇到了田青青。 田青青没有考上大学,家里打算让她补习一年再考,她却死活都不愿意。与孟 大学相比,田青青的家境要好得多,供她上大学根本不成问题。可田青青最怕的事 情就是读书,她认为读书比坐牢还要难受。 孟大学对田青青说了还钱的事:“田青青,为给我爹治伤,你帮我借了五千块 钱,真是太感谢你啦!晚饭后你到我家竹林边来,我把钱还给你吧!” 田青青略感意外:“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里弄到那么多钱?”孟大学说: “那头瘟牛被我卖了。” 田青青说:“耕牛是农民的半个家当,卖了耕牛,往后你们家怎么种地?”孟 大学说:“谁还管得了以后的事?先顾了眼前再说吧。何况那是一头疯牛,留着也 是祸害。” 田青青说:“其实你不用着急,我表姐以为我借钱买了电脑,一年半载都不会 催我还的。” 孟大学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笔债迟早都要还的。不趁现在有钱还掉, 以后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 田青青说:“行,晚饭后我来找你。” 田青青挑着两桶水一悠一晃地走了。孟大学痴痴地望着田青青的背影,第一次 发现细腰丰臀的田青青身段十分美妙。 吃过晚饭,正是黄昏时分。孟大学揣上五千块钱出了家门,来到房子背后的竹 林边,却不见田青青的身影。正在东张西望,冷不防一颗小石子扔在他背脊上。猛 然回头,就见田青青从竹林里钻了出来,吃吃地望着他笑。孟大学掏出一扎钞票递 给田青青:“五千块,你数一数吧。”田青青接过钞票,数也不数就塞进裤兜里了。 孟大学坚持要田青青数一遍,田青青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数啥?你不是已经数过 了么?” 两人站了一阵,孟大学心里燥热得不行,就拉住田青青一只手。田青青没有挣 扎。孟大学胆子大了起来,便把田青青拖进竹林,猫抓火燎的要和她接吻。田青青 坚决地推拒着躲避着,使孟大学总也不能得逞。孟大学气喘吁吁地问:“为啥?为 啥?……”田青青说:“你马上要去读大学了,以后你还会记得我么?”孟大学说 :“谁读大学?通知书早就被我烧毬掉了!”田青青的眼睛在幽暗的竹林里倏然一 亮:“这是真的?”孟大学肯定地点了点头:“不是蒸的难道还是煮的?哄你我是 小狗!”田青青听得这话,身子立刻软了下来。孟大学于是突飞猛进,不光和田青 青接了吻,还将一只手伸进内衣,摸了田青青的乳房。不过田青青还算清醒,双手 始终紧紧地护住腰带,把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两人钻出竹林,天色已快煞黑。孟大学的父亲拄着拐出门解手,在山墙的拐角 处看到了他俩。田青青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一溜烟跑走了。父亲满腹狐疑,瞟了 田青青一眼,又盯着孟大学紧看。 “你和田青青在那里干什么?” “我约她来这里把钱还她。” “放屁!既是还钱,就该去她家里光明正大地还,咋能偷偷摸摸地约人家钻竹 林?” “这是我跟她两人之间的事,咋能去她家里?我说你少管闲事行不?我们年轻 人的事情,你们老一辈无法理解……”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我们就是谈恋爱了,咋的?有没有触犯哪条法律?” “嘿,你个龟儿子口气还不小嘛!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就你这癞蛤蟆,还想 吃天鹅肉?田家是什么景况?咱家是什么景况?我可警告你小子,趁早把心思收回 来,千万别再瞎费精神。不然,有你吃后悔药的时候!” “我吃不吃后悔药,那是我自己的事,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抓紧把 伤养好,千万别留下后遗症啊!” 孟大学说完这话便大踏步回屋去了,把父亲扔在那里自个儿生闷气。父亲上完 茅厕,拄着拐杖回到屋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面色青紫涕泪横流。看着 父亲的可怜样子,孟大学心又软了。他劝父亲拿出卖牛剩下的一千块钱,去买些消 炎止痛的针水来,请村里土医继续在家里打吊针。父亲舍不得花钱,说什么也不同 意。父亲说他晓得一个单方,不用花钱就能把伤治好。父亲说的单方,其实就是草 乌,生长在乌蒙山区的高寒冷凉地带。这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叶掌状三裂,花 穗状紫色,块根呈倒圆锥形,民间多以块根入药。据说,草乌具有活血化淤舒筋壮 骨之奇效,能治跌打损伤,能治风瘫湿痹,只是药性极为猛烈,稍有不慎便会弄出 人命。有一些对生活感到绝望的人,曾经服食草乌自杀,只须指头大的一点便能毙 命,几乎无药可解。 父亲要孟大学去山上给他挖一些草乌来,孟大学怕父亲出事,起先说什么也不 肯去。父亲以为孟大学偷懒,就日妈捣娘地骂了一通。孟大学实在拗不过父亲,只 好扛着锄头上山。由于自然生态的人为破坏,沙漠化现象日益严重,草乌这样的珍 稀药材已十分罕见。孟大学爬到海拔最高的老黑山顶,总算挖到了一点草乌,大约 半斤左右。 父亲把草乌焙干,舂成粉末,用烧酒做引子,每天服食两次,每次半调羹左右。 孟大学提心吊胆,生怕父亲出事。奇怪的是父亲服用了白色的草乌粉末,居然什么 事故也没有发生。 吃完那些草乌,父亲奇迹般地痊愈了。只是他的肩膀从此不再对称,变得一只 高一只低。此外,每逢天气稍有变化,他就空空空空地咳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