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对李爱华的恼恨很快就化解了。 那是在我提完电脑以后。有一天我到春风电脑城去拿一个插头——我不是有意 去的。学校离县城有四十多里路,坐公共汽车还得五十分钟。我是到教育局办事, 出来的时候,无意间来到了春风电脑城。李爱华问我需要买点什么的时候,面对她 的笑容,我突然想起电脑室里还缺一个电插座。李爱华让我选,我就在各种电插座 里寻找,可我不知道用哪个好。 李爱华在一旁说:“你不来我还想找你呢。” 我说:“你找我?” “是啊。” 她说完就进到里面的屋子,过了一会,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个信封递给我。 “给你提了五百元辛苦钱,少点,你可别笑话。” 我感到很突然,就和她推让起来。当然,最终我还是把钱装在兜里了。但这种 推让,使我有机会和她接触,她柔软而丰腴的手和我的手在瞬间碰撞在一起,我莫 名其妙地激动,让我感到一阵羞耻。我不知道她的手会和脸的皮肤不一样,竟白得 耀眼。我的一个朋友和我讲,男女之爱,很多都是从手上开始的。古典小说里常常 把女人的手形容为鲜嫩的笋,既然是笋,天下什么样的压力都能冲破。细瘦的手, 如柳叶;圆润的手,如蒲团。薄的如刀,厚的如玉;轻的如风,沉的如棉——手, 是女人心灵的窗口。抓住女人的手,就是抓住了女人的心。女人的手,每个举止都 有着深刻的含义:握拢时的守卫,或在提高自己的自信和防范;张开时的娇柔,表 达出自己的追寻和见解。如果我们细心就会发现,女人在爱的时候,都是把手掌亮 出来的。恨的时候则手掌向里,手背向外。一只手,是女人的晴雨表。 我无意间和她的握手,使我很激动。可是,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动静。手垂下 去,手背面对着我。 “这钱是少了点,等店里赚了钱,再感谢你。” 我没有说什么,可能心里还在怦怦地跳。她说她没有赚到钱,我是不能相信的。 三十八台电脑,按她标的价格,她挣多少,谁都会算出来。她也是极聪明的人,看 出我在想什么,就神秘地笑一笑:“挣了钱,大家都有份。” 她说的大家都有谁,只有她自己知道。既然是政府定点采购商店,县里用电脑, 都会到这里来拿。她还告诉我,电脑的配件也都是到这里进。不过,我把电插座装 进包里的时候,她的话使我感到很不舒服,异性相碰时的兴奋一下子就忘干净了。 她说:“我们是老乡,插座钱我就不收了。” 我以为买这么多电脑,白拿个插座是正常的,没想到她会这样斤斤计较。看来 和女人办事就要一是一,二是二。我反过来想,买卖是个人的,人家也没有必要白 送给你一个插头。这个人情是个人的,我不能接受。我把钱交给她,她并没有拒绝, 而是说:“大哥自己有事就说,我照顾你。” 也许是教学教老的,也许是遗传,很早我的脸上就爬满了皱纹。其实我和她的 年纪差不多,她叫我大哥,感情拉得近,比叫我老师强。毕竟在银行工作过,她找 回的零钱,按数额的大小摆齐,很规整地交给我,每张纸币都很新,没有折痕。 这一切办妥后,我突然多了一种感觉。虽然交往的时间短,但是我感到这短短 的时间打破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像老熟人、老朋友了……在学校里大家就给我 起了个外号叫“自来熟”,说我见谁都像老朋友一样,说上两句,就感情深得了不 得,男的像亲兄弟,女的像亲属。我承认,我对谁都不感到陌生,对谁都不打怵。 我不是把人看透了,我是觉得人都是一样,没有神秘可言。我和谁都能沟通,包括 校长。官当得越大,可能越孤独。校长说,除了哑巴,我谁都能说上话。校长说错 了,哑巴我也能沟通好。学校的校工就是哑巴,有事到处找我。他一比划,我就明 白。 不爱交流的人,叫自闭症。我这爱交流的,其实也是病,见了人不说话就不舒 服。我喜欢和男人吹牛,和女人讲故事。满嘴跑马车,把语言熬干榨净。女人是最 容易受感动的,男人不喜欢我又离不开我。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感觉我的滔滔不绝。 我却能牢牢把握住人与动物的区别。我熟悉人们的心理,谁说话谁就赢了一半;谁 说得多,谁就占领了人心的空白;谁要是不住嘴地说谁就征服整个人心。所以,我 后来和李爱华成为朋友,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我对李爱华说,“你怎么说和我是老乡呢?” 李爱华比我还吃惊:“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李爱华笑起来,“我都知道你,你还不知道我。我在你们学校呆过。” 我到学校的时间短,过去的事还不清楚。我中专毕业后一直在别的学校工作, 妻子在县里工作。夫妻距离远,想调到一起不容易,最后只有选择这座离县城比较 近的学校。幸好妻子也是老师,见我进县城没有希望,又可怜我跑来跑去,也就调 到这所学校里来了。 我一听是老乡,心里就高兴起来,话也多了。话一多了,就容易失口。我问她 怎么离开的学校,她欢笑的脸“哗”地一下就变了,冷得像水,我也就不敢再问下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