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职工大会是在公司礼堂召开的。 早晨刚一上班就召开全厂职工大会,而且事先谁也不知道什么内容,这是十分 罕见的。会场被一种神秘的气氛所笼罩,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将会发生什 么。他们有的刚下夜班,还没来得及换工作服,有的刚刚上班,正准备接班时,厂 办就通知他们立即停工,全部到礼堂参加紧急会议。 日夜不停运转的设备歇下来了,响遏行云的隆隆声消失了,人们一时还很不适 应。会场静得可怕,看得出人们心里慌慌的。 张遥遥见人已到齐,就宣布开会。看上去,她面容略显疲惫,但说话仍然干脆 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她开门见山地说,今天召开这个会议,是要宣布董事会刚刚 作出的一个决定,车间要停产三至六个月,原因你们可能都已经知道,最近一段时 间电视里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金融危机,全球经济都受到了影响,我们能源企业 更是首当其冲。目前产品已经积压了很多,销售一直不见回暖,再生产就会占用更 多的流动资金,企业将会陷入更加艰难的境地。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公司的处境。同 时,也希望大家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能够团结一心,共渡难关。董事会已经作出 决定:一,无论公司困难有多大,不裁减一名员工;二,放假期间所有员工由技术 部负责业务培训,发放基本生活费;三,所有管理人员分成若干小组,由销售人员 带队,推销产品,追缴欠款,实行定额分成。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也许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大家一时没有反应,会场鸦雀无声。过了半晌,突 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张遥遥听得出来,这掌声中,有理解,有支持,也有安 慰和感激。张遥遥知道,人心未散,人气还在,只要大家抱成一个团,就没有翻不 过去的火焰山、跨不过去的通天河。这样想着,张遥遥的心里就踏实下来了。 工厂停工,厂区安静了,可张遥遥的办公室却不得安宁,各色人等你方唱罢我 登场,简直是门庭若市。有一个来访者比较特殊,用他本人的话说是雪中送炭来了。 因此,张遥遥是在贵宾接待室与他单独谈了二十分钟。这是重要客户才可享有的待 遇。若是平时,像他这种实力的小客户,由销售部长接待足矣。 来者姓吴名方,在省城开一家煤炭经销公司,规模不大,充其量是商海中的一 条小泥鳅。公司曾和吴方做过一单生意,单子不大,也就十几万元的水平。张遥遥 曾和吴方打过招呼,印象中此人中规中矩,还算是一个诚实的商人。由于有这个印 象,当吴方提出货款延后十天支付的请求时,张遥遥略有迟疑,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当然,吴方的理由似乎挺充分,资金暂缺,等货出手后一定偿付,我是小本经营, 要么你就把我收编了,做你的一个销售点行不? 张遥遥笑笑说,收编不敢想,咱们还是平等交易,以实为实,我只给你十天, 说实话我现在遇到一点困难,哪怕是昨天,想欠一分钱门儿都没有。 吴方说那是那是,煤老大的气派小弟领教过,两个月前,我是拎着现金来都排 不上号,要不是找你办公室主任郑莉帮忙说句话,我可就铩羽而归了。 这倒是实话。原煤虽然售价低廉,但用途广泛,特别是居民取暖,非原煤莫属。 因此,它可以现产现卖,快速变现,增加流动资金。用老百姓的话说,是弄点零花 钱,让手头更活泛。但当年收购立华煤矿,却让张遥遥饱受非议,受到股东们的公 开指责。 立华煤矿原是一家国有企业,由于管理不善,生产经营难以为继,已经严重资 不抵债,破产在即了。市长陈磊找到公司董事长郑海波,希望郑海波以零价收购的 方式接过来。但当时郑海波正闹婚外恋,把公司大小事情全部置之脑后,就全权委 托张遥遥洽谈。张遥遥虽然也处在这场三角恋的漩涡之中,而且是最受伤害的那一 个,但她深知,她是近千名员工企业的当家人,如果她本人深陷感情泥淖不能自拔, 那毁掉的就不仅是个人,而是整个企业。因此,她打掉牙咽进肚里,强打精神,振 作起来和市政府的官员谈判。当时应该说是一拍即合,两厢情愿。作为生产洗精煤、 型煤和焦炭的企业,它的主要原料是原煤,因此受制于原煤生产企业,想提质增量, 要看人家脸色行事。张遥遥早就想建立自己的原煤生产基地,从而形成从原料生产 到煤炭深加工的一条龙产业链。立华煤矿有三十万吨的年生产能力,基本可以满足 自身的需求量,兼并立华煤矿无疑是绝佳选择。而作为不良资产,像一块巨大的石 头,已经压得市政府喘不过气来,再不卸载丢掉包袱,必将窒息而亡。就这样,一 个有情一个有意,收购很快完成。 然而,这个未花一分钱得到的企业并非香甜可口的大蛋糕,而是一块烫手山芋。 由于投入欠账太多,不仅设备老化,亟待更新改造,而且严重采掘失调,安全状况 实是堪忧,是安监局重点看管对象。前几任矿长急功近利,为了出政绩光采煤不掘 进,当时已经无巷道可以采煤。没有半年时间的调整改造,想生产只能是空话。那 段时间,有很多股东甚至对张遥遥提出不信任案,提议召开股东大会罢免她的副董 事长,解除她的总经理职务。但郑海波虽然花心,神志总算清醒,果决地站到张遥 遥一边,全力支持她,才使张遥遥平安躲过这一劫。那段时间,张遥遥顶着巨大的 压力,甚至抱定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誓与矿井共存亡。她先后投了近两千万元, 才使矿井修缮得有了模样,井下五大系统得以正常运行,并顺利拿到了安监局的批 文,恢复了正常生产。后来原煤涨价,煤矿利润陡增,立华矿成了人人垂涎欲滴的 香饽饽,张遥遥才重新获得了股东们的信任。 没想到,现在型煤、焦化都已停产,只有煤矿可以正常运行,生产的原煤可以 卖出现钱,尽管一笔笔订单都不大,但聊胜于无,总还可以维持公司运转,这让张 遥遥略感宽慰。她轻快地在这张销售原煤两千吨的合同上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