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尤与栋又一次被算计了。准确地说,是他的女儿被算计了。女儿只是个不懂事 的孩子,真正焦头烂额的还是尤与栋。 尤与栋好不容易才有点眉开眼笑,为奥运,也为自己拿了提成。他最近拿了近 一万块的提成,心里有了底气,想将苏蓉和孩子接回来。苏蓉和自己闹别扭,也是 给钱逼的,现在手里有点钱了,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明天是中秋节,一家人过个 开开心心的团圆节。 没想到中午,苏蓉自己抱着孩子回来了。尤与栋憨憨地暗笑,大概是岳父让苏 蓉回来过中秋节了。苏蓉一进屋,尤与栋就接过孩子,逗了逗,又腆着脸抱了抱苏 蓉。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钞票,塞到苏蓉的手里。 尤与栋注视着苏蓉的脸色。他在期待着苏蓉的脸能像阳光一样明媚。然而,苏 蓉没有笑,只是把钱放在桌上,说:你看电视了么? 电视他天天看,奥运比赛一场舍不得落。再过几天,残奥会就结束了。 苏蓉又问:新闻看了没有?电视上说,甘肃有个小孩喝三鹿奶粉喝死了,说是 三鹿奶粉里的三聚氰胺严重超标。 啊?他像被蜜蜂蜇了一口,惊得说不出话。女儿一直喝三鹿奶粉,喝几个月了。 苏蓉的声音变了调,呜呜咽咽的,说女儿不会有事吧? 他也说不上来,只有安慰苏蓉,我女儿长得胖,体质好,不会有事的。再说三 鹿奶粉是国家免检食品,千百万儿童的饮用品,出事了那还了得? 他这话不靠谱,安慰不成,反倒惹了苏蓉。 什么免检产品呀?你没看电视啊?苏蓉的泪水流了下来,你还是个做爸爸的吗? 你关心过女儿吗?前些日子女儿小便时有隐隐的红丝,我去门诊咨询过,医生说可 能是西瓜水果吃多了。我信以为真了,谁能想到这奶粉居然有毒?! 尤与栋吃了一惊,使劲薅自己的头发。 今天就带女儿去医院检查,要是没什么事,也就放心了。苏蓉是个急性子。 过了节再去吧。尤与栋怕万一查出什么来,这个节过不安稳了。 苏蓉说,不行,马上带女儿去检查。 下午,夫妻俩带女儿去医院验血,拍片,透视,结果出来了,女儿果然患了肾 结石。医生说,结石有八个毫米,得住院接受治疗。尤与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苏 蓉站在走廊里,眼泪哗哗流。医生哗地开了一张处方笺,药费九百多,眼都不眨一 下,又出具住院通知,先交三千押金。 尤与栋将住院通知单揣进口袋里。苏蓉问他咋办,他没吭声。他也不知道咋办。 医院是什么地方,点钞票跟翻书似的,多少钱都给你翻过去。 医生冷冷地催促,抓紧办手续吧,有病不能耽搁。 苏蓉问,你有多少钱? 尤与栋说,不到一万。 苏蓉说,再出去借点吧?这点钱估计不够。 尤与栋点点头,我去借吧。 向谁借呢?晚上,尤与栋把朋友同事挨个在脑子里滤了一遍,脑壳都想疼了。 想起那年他刚做药品代理时,急需三千块钱进货。向同学借,同学说钱是有,全在 股票上了。向朋友借,朋友说你要借钱,朋友就没得做了。向同事借,同事说这年 头,谁敢借钱呀,没听说欠债的是大爷?向亲戚借,亲戚说你咋不早说?我昨天刚 花了五千块买了件皮衣。 最后,尤与栋想到了滟萍。 好些日子没和滟萍联系了,自从做了售房员,卖了两套房子,就没拉过一笔广 告。广告不好拉,提成又少。再说,最近忙于追奥运,也没工夫。 滟萍现在是正式记者了,工资应该不低,再拉点广告,收入相当可观了。 电话里,尤与栋省去了寒暄,说得直截了当。 滟萍在电话那头半晌没吱声。尤与栋预感到了什么,心儿像初秋的风,一点点 变凉。 他刚要撂电话,滟萍在那边说,你过来拿吧。 听得出滟萍有点怏怏不乐,他顾不上那么多了,骑上单车,直奔盐河桥。远远 看见滟萍穿一身黑裙在路灯下等他。 滟萍瘦了,有些憔悴,见到他,想笑,没笑出来,低头从坤包里拿出五千块。 尤与栋接过钱,说你好像不开心?身体不舒服?还是工作不顺心? 滟萍咬住下唇,半晌才说,晚报被取缔了,我……失业了。 尤与栋愣住了。 两人推着车,沿着盐河走。滟萍低着头,默默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尤与栋做了 个深呼吸,说滟萍,别那么愁肠寸断了,不就是失业吗?我脱下警服后,失业几年 了,不也过来了?这大半年我遇上多少不顺心的事,咬咬牙不都过来了。没有过不 去的沟坎,只要你有坚强的意志!意志这玩意,就像这单车的轮胎,气打足了,它 就坚挺,一路向前跑,要是泄了气,它就不走了。活着,靠的就是一口气,有这一 口气,就要坚强地活下去。 说得不错。滟萍扑哧笑了,嘴皮啥时练出来了? 尤与栋把钱还给滟萍,说你现在也需要钱,我呢,还有别的办法,车到山前必 有路嘛。滟萍想推辞,被他坚决地挡了回去。 告辞滟萍,尤与栋又犯愁了。说服别人容易,说服自己难啊。车到山前必有路, 路在哪儿呢?脚下是盐河路,拐个弯上了海宁大道,再拐弯上了南极路,朝阳路, 悠悠晃晃地走了七八圈,把路灯走灭了,把天色走亮了,也没走出满脑子的愁绪。 第二天是中秋节,中午的团圆饭吃得没滋没味。尤与栋喝了八两酒,趴在桌上 睡着了。 酒还没醒,被苏蓉摇醒了,与栋,快看新闻。 有啥好看的?尤与栋含糊不清地说,老子要是警察,非把奶粉厂的老板给毙了。 净说胡话。苏蓉一个劲地摇他,快看新闻,咱女儿有救了。 他一激凌,睁大眼睛,醉醺醺地四处找电视。 中央台正在报道处理三鹿奶粉的事。报道说,中央对严肃处理三鹿牌婴幼儿奶 粉事件专门做出了六项决定。决定指出,全力开展医疗救治,对患病婴幼儿实行免 费救治,所需费用由财政承担。 夫妻俩激动得快哭了,将没扔掉的大小包装,没吃掉的奶粉,以及超市票据, 统统收了起来。 以为有中央撑腰,便可畅通无阻呢,岂料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医院说,中央到 地方相差十万八千里,哪能听风就是雨呢?电视上说了不算,接到上级文件才作数。 医院里聚集了七八位家长,与院方争吵起来。 有病能等吗? 要是等不到文件呢? 能不能先看病再等文件? 院方代表翻了个白眼,说我们医院也是自负盈亏的,万一财政不拨款呢? 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火了,说你们还有医德吗?懂不懂啥叫救死扶伤?你们 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中年人的孙子患了肾结石,十七个毫米。 你嘴巴干净点!院方代表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白白净净的。有本事你找厂家 去,医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中年人捞起袖子,用手点着年轻人的鼻子,说老子谁都不找,就找医院!中年 人呼地一掌,掴在年轻人的脸上。 你、竟敢打人?年轻人往后退一步,操起手机,说了几句挂了。 不一会,从外面冲进了三个小伙,对着中年人拳打脚踢,中年人顿时鼻青脸肿。 尤与栋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中年人在地上闪避着,抱着头滚来滚去。尤与栋一 脚钩住一只踹向中年人的脚。脚的主人挥拳打了过来,被尤与栋一记手刀砍翻。对 方几个人一起扑向尤与栋。尤与栋哼了一声,挥手相迎。尤与栋练过手刀,一掌能 劈开八块砖。几个手刀发挥得淋漓尽致,把对方砍得人仰马翻。 你有种!年轻人捡起打烂了的眼镜,又操起手机,说了几句挂了。 尤与栋以为他又叫帮手呢,不料警察来了。 警察把他们强行带上警车。坐在警车里,尤与栋忍不住笑了。以前他是坐前面 的,现在坐后面了。 提审他的,是个年轻警察,张口便是粗的:你他妈的有病啊?敢跑医院去闹事? 尤与栋笑笑,没病谁去医院啊? 少他妈的油腔滑调!年轻警察一拍桌子,我关你两天,你就不耍滑了! 尤与栋又笑,说警察同志,向您打听一个人。 你是想告诉我,你认识市长?局长?所长?少来这套! 不不不,我是想问您,您认识尤与栋吗? 你他妈的病得不轻啊,你不就是尤与栋吗?年轻警察记性不错,刚刚讯问过尤 与栋,就记着他的名字了。 是的,就是我。四年前,我和你一样是个警察,比你还狂,所以才落到今天这 步田地! 年轻警察怔住了,瞪了一会眼,出去了。 不一会,年轻警察又进来,淡淡地说,你跟我来。 尤与栋跟着年轻警察进了所长室。所长室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那人慢慢 转过身,尤与栋才认了出来。孙运金!当所长了? 孙运金板着脸,说你小子还那么狂!吃一堑没长一智啊? 尤与栋笑了,说不是我狂,是医生狂。我只是拉架的。离开派出所这几年,我 的棱角早磨光了。尤与栋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孙运金拍拍他的肩,有困难找警察,有问题找上级嘛。中 央既然有文件,就不要急,这事肯定会有人管的。 孙运金亲自将尤与栋送出派出所,把中年人也放了。 年轻警察说,所长,至少得赔人家医药费吧? 赔个屁!孙运金把水杯往桌上一掼,医院大楼都盖了,这点药费还兜不起?一 个医生,连起码的责任感都没有,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后来,尤与栋拉上几位家长,分头找了消协、食品监委会、卫生局等单位,总 算得到了肯定答复,可以在指定医院接受免费治疗。 第二天,女儿和其他患儿一起,免费住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