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能够有惊无险地走出派出所,是俞红没有想到的,也很让她有些感慨。宋彬是 由他的领导杨坚强出面保出去的,一见面杨坚强就掴了他一个耳光,说你小子,放 着光明大道不走,搞这种小动作!宋彬被这个耳光打糊涂了,看看他没有吭声。杨 坚强开车把他领了回去,非但没有责怪他,却设宴给他压惊,劝他多喝几杯,结果 宋彬醉得一塌糊涂。 俞红有点委屈,她想哭,走在县城那条很阳光的旭日大街,内心则阴暗晦涩, 步子很散漫,毫无目标。她想,派出所究竟演的一出什么戏?说是嫖娼,没有罚款, 没有拘留;说是谈对象,在派出所里待了大半宿,又是做笔录又是盘查,最终还在 上边画了押,简直像审犯人。 走出这条不算长的公路,前边有些冷清,俞红终于弄明白了,这一切完全是圈 套!阴谋!由老周授意精心安排的一个陷阱!她恨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伙了,却发觉 自己太软弱了,无力反抗他的戏弄! 冷风很刺脸,也刺激着她的感官,她的眼泪涌出来了,并毫无节制地淌满了脸, 她心灰意冷。一辆破旧的长途客车摇摇摆摆从她面前掠过,扬起的灰尘在空中飘散 开来。俞红突然十分想家,遥远的、贫困的家在她记忆中已经淡漠,就像凝固的符 号,封存心间了。忽然间的思念,让她倍感外乡生活的无奈。 俞红脑瓜里真的一片空白,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的窘境。她坐在一片 枯草里,默默望着往返的车辆,这些过境车忙忙碌碌在她眼前经过,似乎无人理睬 她的存在,看来美貌与青春在这里并不是短缺商品。但她的悲戚的表情仍然会引起 别人注意的。一辆轿车停在她旁边,从车里走出一个壮汉。他冲她一笑,露出几分 得意。俞红见到他,惊悸地站起身来,一动不动盯住他。 “俞小姐,你好吗?哈,不要紧张嘛!你还认识我吗?” “你、你是扎我的抢劫犯!” “哈哈!要想抢你的东西,早抢走了!你我是老乡,我留了一手,没有置你于 死地。” 这个胸纹青龙的叫王三,此刻显出几分得意的样子。 “你这个无耻的家伙!”俞红战战兢兢骂他一句,“老妹子,别骂我。我是一 个马仔,被人雇佣,不得已啊!当然,你付钱给我,我也替你卖命啊!”王三大大 咧咧说。 “你伤害了我,就不怕我报案?”俞红责问。 “多大点儿事呢!你个人觉得案子挺大,在我眼里无非是开个玩笑罢了!”王 三说到这里,歪着头说,“搁着‘皇家花园’不待,跑这么远游山玩水吗?哈,到 了秋天了,没啥散心的了,我用车捎你回去!” “我不会坐你车,别杀了我。”她说。 “哈哈,原先那事已两清了,现在咱们是朋友。我不会伤害你的!” 见他满脸的真诚,俞红颇有感慨,黑道人远比官场上的贪婪之辈讲究。他们毕 竟讲义气、重友情,像老周这种人,太绝情了,他恨不得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不管 以后怎么样,毕竟有过爱,总要网开一面吧?她说:“那好,坐你的车,以后有事 还要求你帮忙呢!” “别客气!全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只要付费,啥事儿我都给你搞定。”王三笑 嘻嘻地说。 俞红坐进车里,说:“王三哥,电话号码给我,我要让你做一笔大买卖!”王 三十分兴奋,说:“俞老妹子,有大买卖,成事后,给你回扣!”俞红说:“我不 需要回扣,需要王三哥讲究点信誉,敞亮一些?”“没问题!我王三从来就是讲究 的。要不是老乡,上次让你破了相,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王三开车很快,而且很稳,一直把她送到“皇家花园”门前。 “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了,我想到社区卫生所坐一会儿。”俞红悲戚地说。“好, 转过去就是了!”他转动方向盘,说,“老妹子,怎么不住那儿了?” “还不是你惹的事儿吗!”俞红故意刺激他一句。 王三说老妹子,你说的啥话呢!我怎么也不会干赶尽杀绝的事啊。上次事,警 察找你,你不仅不报案,连我的长相都没说。老妹子是讲究人,我也看重你的义气。 “”算了,与你无关,我走了!“俞红不想让他知道太多的事,妨碍她的下步行动。 俞红脸上发烫,心如火燎,漫无目标地朝前走去。经过一片低矮的房舍,昏暗 的街道行人稀少。她犹豫着是否走过去,身后传出脚步声。她站住了,横下心,就 是歹徒劫道她也不在乎,除了一部手机外,她几乎一无所有了。 “俞红,我是宋彬!你去哪儿啊?”宋彬气喘吁吁。 俞红闭上眼睛,泪流出来了,她没有说话。 “你误会了……”宋彬小声说。 俞红瞪圆了眼睛,突然回转身,盯住宋彬,恶声恶气说:“卑鄙的小人!”她 伸手掴他脸颊,他用手拉住她,说:“俞红,请听我解释一句好吗?” “我不需要再听你的解释!我知道你肮脏的心里装着什么!赶快从我眼前消失, 要不然你我一块儿去死!”她声色俱厉。 俞红真的不想饶恕他,也不可能原谅他。她毅然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一条胡 同的尽头,宋彬仍然站在冷风中,久久未动。 低矮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单人床,再就有一台雪花飞舞的18吋老掉牙的彩电。 俞红破例买了一盒香烟,抽得屋里烟气缭绕,她想着心事,考虑下步怎么走法。当 然,当务之急她要与老周联络上,看他的态度;他想置她于死地,她也不会束手就 擒,一定要搞一个你死我活的结局。现在,她怕谁啊!她一没有公职,二又没什么 牵挂,只是老周包养三年的情妇,大不了丢了名声。但老周的结果肯定会很悲惨, 他的县长甭干了,“双规”后“双开”,然后送到司法部门追究刑事责任,起码判 十五年刑! 俞红很自信,他不会忘记她的,尽管她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情,他心里还是舍不 得她。女人凭直觉,会估量男人心理,一个女人在男人心中的位置重要与否,从平 日接触中可以感觉出来。俞红一直自信地想,她的所作所为,伤害了他,也教训了 他,让他懂得尊重她的感情。一个女人的心灵,往往就是男人的家园,只有很好经 营与耕作,感情上才会功德圆满。 结果让她很失望,老周并没有回电话,连一条短信也没有。俞红端着手机,痴 痴地想,老周已经抛弃我啦!玩够了,腻烦了,就像破袜子一样抛弃了。俞红闷闷 不乐望着电视,里面演什么也不看,只是独自一人抽着烟。忽然,她想喝酒,用酒 精麻醉比什么都有效。她到超市买了一瓶烈性酒,还有一袋花生米,一口一口喝起 来。边喝酒边抽烟,喝着闷酒,心绪纷乱。 天刚破晓,她试着拨老周的手机,居然通了。俞红没有等老周接电话,她便挂 断了。过了不到十分钟,手机发出“哇哇”两声短铃,俞红打开手机看是一条短信 :“婊子,你不要再打扰我了。”俞红冷笑,老周果然不准备与他和好了。既然你 不仁,我也不能太义气了,俞红也给他发一个短信:“嫖客,小心你的官帽。” 整整一天,俞红无所事事,她不愿逛百货市场,对什么都心烦。 床上的手机不紧不慢唱了好一会儿,俞红取过来见“来显”,号码不熟悉。接 过电话,里边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喂,是俞红同志吗?” 听口气,仿佛是官员。俞红不敢怠慢,她用平静的口吻说:“对哦,请问您是 哪一位?”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想见见俞红同志,有事相谈。” “哦,什么事呀?可以在电话里谈吗。”她说。 “俞红同志,我谈的话题,一两句说不清楚,还是面谈为妥。”对方这样要求。 俞红不免有些警觉,她试探问道:“什么事啊?” “你最关心,也最想解决的问题。”他话语简洁。 俞红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问:“在哪儿见面?” “半个钟头后,四川食府大酒家307 房间,好吗?”他沉吟一下又说,“哦, 对了,你若是对我不相信,可以带一个你最可靠的人,好吗?” “我考虑一下再说。” “别呀,说定了。”他说。 “嗯。”她犹犹豫豫答应了。 “四川食府”大酒家属于县里最上档次的饭店,门面装潢也十分讲究,透出富 贵气。俞红超过半个钟头才赶到,她先对周围环境进行一番侦察。门口停着一辆一 汽集团出产的马自达轿车,里边有一张通行证,标明“城乡公路建设指挥部”字样, 俞红才放心进去。 307 房间很小,在大厅右侧的角落,很肃静。服务生问清楚俞红到307 房间, 露出羡慕的笑容,说房间里早有人了。他殷勤地拉开门,俞红见屋里果然有一个人, 她似乎认出他了,可她在陌生人面前的腼腆性格,显出拘谨与沉默。 “来,认识一下,我叫杨坚强。你一定是俞红同志吧?”杨坚强热情地伸出手。 杨坚强刚刚四十余岁,表情和气,让她坐在他的对面。接着,点的菜上来了, 四菜一汤,十分讲究。杨坚强说:“想喝点红酒吗?” 俞红更看重桌上丰富的菜肴。这几天,她没有很好吃一顿饭,显得有些迫不及 待了。她说:“同志,谈事要紧,酒就免了吧。”杨坚强说:“无酒不成席,喝点, 多少无所谓。” 服务员送来一瓶高档的红酒,杨坚强替她满上,举杯时说:“愿我们能够达到 谈话的目的而干杯!” 俞红呷了一小口,她的唇边染得鲜红。 杨坚强把纸巾递给她,又替她夹了几次菜。 看出来,杨坚强是一个很会体贴人的男人。俞红淤积心间的郁闷,似乎在融化。 “杨同志,有事你说吧。”她说。 “吃菜,喝酒。”他劝说。 过了一会儿,俞红有些饱了,她用纸巾揩揩嘴边的油渍,看着他,一语不吭。 “俞红啊,知道我找你要谈的事情吗?”他开朗地笑着,“其实,男女交往, 很正常。世上男人女人,皆为感情所生,也都为感情而奔波。”杨坚强说到这里, 注视着她,“谁都有七情六欲,当领导的也是人,所以有一个女友也不奇怪。俞红 啊,你和周县长的事儿,关上门也走漏出了一些风声,相处三年了吧?” 俞红点点头。 “他对你太好了,有些事情我也知道。”杨坚强抽着烟,放低声调说,“现在, 你们之间闹点矛盾,闹分手,也属正常的嘛!” 俞红马上明白,杨坚强是说客。 “现在的夫妻也时兴好打好散。你们要是相处好吧,我看也不错。相处不好, 分手也正常。其实,周县长现在心情挺痛苦,他去欧洲出差,其实就是为了排遣心 中的郁闷……” 杨坚强见她不说话,给她夹菜,很是殷勤。“你怎么不说话呢?”他问。俞红 内心挺痛苦,她无话可说,只是摇摇头。“我约你出来,实质就是想把你们的事情 有一个了断。”俞红冷笑,心想玩够了,该甩包袱了。 杨坚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说:“你还年轻,跟周县长这样年纪的 人不相称,还是找一个年轻人过日子,安稳。”俞红仍然没有话,痴痴坐着,她感 到胃里难受。杨坚强开始注视她的表情了,说你那位朋友,在我那儿工作,周县长 写的条子,也挺够意思嘛!俞红说:“哪个朋友啊?”杨坚强笑着说:“小俞啊, 就是宋彬呗。你和他是一对情侣,很般配嘛,我到现在才弄清楚。”“我与他什么 关系都没有。”俞红表情不自然了。“真的吗?”杨坚强冷笑。俞红大声抗议说: “我的话,你怎么不相信呢?” “不争论了,反正你和他的事儿,派出所都有记录。周县长为此也很郁闷。小 俞啊,你和老周分手,有什么要求啊?”杨坚强问。“没什么要求。”俞红任性说。 她的答复让杨坚强颇感意外。“真的吗?”“我早就与他不联系了!” “我和周县长安排小宋,完全出于你的面子。我看你和他挺般配,我对他真的 很看重,让他抓内保工作。”杨坚强又取一支烟,递给俞红,她接过来,杨坚强替 她点上烟,“其实呢,周县长对你和宋彬的事早有察觉,他理解你,所以一直没有 想伤害你。”俞红冷笑,说:“他真是大善人哪。”“俞红,你不了解周县长,他 在全省也算最优秀的县长了!”杨坚强认真地说,“他工作上开拓性强,又会体贴 下情。知道你对他感情淡漠了,他也理解,难得啊!” “你的话什么意思啊?他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当初答应跟我结婚,到现在还 在欺骗我!”俞红像爆豆一样倒出内心的苦水,“我为他堕过胎,也因此遭到家人 的反对。他姓周的究竟给我什么好处啦?就是殷叔给我一套房子,他也霸去了!” “小点声儿!”杨坚强走到门口,往外眺望,又仔细关严门,“房子嘛可以给 你,但有一个要求,你必须答应。”俞红望他一眼,没有说话。 “听说你挺爱记日记,把你与周县长的经过全都写下来了?这不好,容易落下 话柄,我看,你把日记交给我,我把房钥匙交还给你,扯平了,怎么样?” “上边有其他的事儿,不光与老周有关。我不能交。记日记是我的习惯,也记 下我生活中每一天。杨指挥,那上边有我的隐私,不想让别人知道。”俞红诚恳地 说。 “总之,一个条件,用日记换房子,有了房子,你与宋彬结婚,好好过日子, 从此互不打扰,好不好啊?”他注视她的表情每一个细微变化。 “我与宋彬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更不会走到一块儿的。”她信誓旦旦。杨坚强 说:“至于你与谁好,是你个人的自由。青年男女,终归要结成一个家庭。周县长 是党政领导,干这种事本来就属于违反党纪的,组织上不会允许的。所以,俞红啊, 希望你能自尊自重,不要再干这样傻事了!”“不管你怎么说,日记我不会交出来 的。”俞红伤感地说,“与他往来,我受到的伤害够多的啦!他老婆雇凶杀人,又 用电话恫吓我,都是什么素质啊!”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别再斤斤计较了。汲取教训,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俞红站起身,说:“杨指挥挺忙的,不打扰了。” “哎,别忙,你有住的地方吗?” “打电话再联系。”俞红说。“俞红,我给你找一处住的地方,好吗?”他说。 俞红犹豫的工夫,杨坚强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他说:“俞红呀,你还年轻,日子长 着呢;我给你找一处好地方住几天,等事情解决了,希望你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俩下楼,大厅里早有两个警察等在那里,此时他俩迎上前,问杨坚强说: “杨县长,我们就按照您的吩咐办吗?”杨坚强说:“对。”俞红不明就里,她认 出其中一个是陈一兵,高兴地打招呼说:“陈所长,挺忙啊?” “你们认识?那太好了!”杨坚强说。 陈一兵冷冷地说:“俞小姐,组织上挺关心你,安排你到一个好地方休息。” “是监狱还是拘留所?”俞红有了不祥的预感。杨坚强不高兴了,说:“你又不是 犯人,否则我不会犯那么多的口舌!俞红呀,你还年轻,凡事要妥善处理。”“我 不去!我有住的地方。”俞红改变主意了。“太任性了!小俞,我们害你不成吗?” 杨坚强有些恼火。“你看,杨县长不高兴了,俞小姐。跟我们走,至少三星级宾馆。” 陈一兵与另一个警察劝说着,同时架起她的胳膊,往门外走去。俞红无力挣扎,被 半拖半拽地塞进警车里,然后拉响警笛,一路畅通地开跑了。俞红心里明白,自己 被他们完全控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