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以前的陈乃醒是个安稳平静的人。那是指在十五年前,他还只有三十岁,在信 河街一家国有银行当信贷科科长。也就是那一年,陈乃醒离开了银行。没有人知道 他为什么离开银行,他对谁也没说。 刚从银行出来,陈乃醒做了一段时间的股票,他在银行时就关注股票,开了户 头,放点小钱在里面,偶尔炒一下。没人知道他在股市中是赚还是亏。一年后,他 离开了股市,去山西投资矿产,大约有四年时间,他基本在山西和内蒙古一带活动。 据社会上传言,这四年里,他赚了大钱。四年后,陈乃醒把矿产交给别人管理,回 到信河街,并且认识了王无限。 王无限那时是一家信用社的会计,有拉存款的任务,通过熟人的介绍,想拉陈 乃醒的存款。他没有想到,反而被陈乃醒从信用社拉出来,做了壹加壹担保公司的 老总。 对于担保公司的未来,陈乃醒有非常清醒的认识。壹加壹担保公司开业之前, 他就对王无限说,担保公司如果只做中介服务,只是微利的行业,只有开设吸贷和 放贷的业务,才能成为暴利的行业,同时,也是高危的行业。一个高危行业肯定不 会长久。他交代王无限,既然不会长久,做事情就不能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看准 了时机就大胆出手,看不准坚决不做。 在陈乃醒眼中,王无限是一个无根的人,也是一个无心的人,第一次见面就拿 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陈乃醒认为,一个可以随便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人,肯定不是 一个爱惜自己的人。陈乃醒就是要找这样的人。他在一开始就跟王无限谈好,王无 限是他的挡箭牌,担保公司如果出现问题,王无限必须离开信河街。王无限一口就 答应了他的要求,同时,王无限也提出了条件,他要两百万的年薪和壹加壹担保公 司百分之五的股份。陈乃醒也一口答应了他。 从某种程度说,陈乃醒跟王无限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他们有很多相同点。譬如, 王无限独身,陈乃醒也是独身。 不过,陈乃醒的独身跟王无限又有很大的不同。王无限是性取向不明,陈乃醒 在这方面是清晰的,他只是没有结婚而已。 陈乃醒有过很多女人,他跟女人的交往有他特殊的方式和渠道,是通过一家特 殊的公司进行的。 他跟每—个女人交往,只有半年,在交往之前,他会跟女人订一个口头合约, 在这半年里,对方不能再交往其他异性伴侣,她可以住在陈乃醒的别墅里,也可以 不住在他的别墅里,如果住在别墅里,她可以出去活动,如果得到他的同意,也可 以出去旅游,但有一点必须遵守,她不能告诉朋友住在什么地方,更不能带朋友到 别墅来,连宠物也不行;如果她不住别墅也可以,要保证随叫随到。还有一点很重 要,半年到期后,女人必须在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即使在路上遇到,也只能当做 互不认识。而这半年里,陈乃醒会分两次付给她六十万,一次是他们达成口头合约 的当天,另一次是合约到期的那一天。 在跟每一个女人交往半年后,陈乃醒会让自己空闲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 他会接到很多女人的电话,她们都是要来跟陈乃醒签口头合约的,从电话里的声音 可以听出来,给他打电话的女人都很出色。这一点陈乃醒已经很放心,他跟这个公 司已经打了十多年的交道,知道这个公司里的女人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对皮肤, 对五官,对身材,对声音,对客户的态度,包括对她们的学历都有严格要求。可这 一个多月里,陈乃醒只想一个人过,想一个人安静安静,有些事情是一个人独处时 才能面对的。他也需要利用这段时间整理思路,经过一段时间后,每个人的身体里 都会积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需要找一个机会清理掉,如果积压起来,会严重影 响身体甚至人生的。只有当他清理完身体里的各种垃圾后,思路才会清晰起来,才 有重新投入战斗的激情,才能够接受一个新的女人。 无论确定好哪一个女人,陈乃醒都会真心真意地对她好,陈乃醒会对她说: “在这半年里,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他又说:“对我如果有什么意见只管说,只要能改,我尽量改。” 他还说:“你如果不快活,我也不可能快活。” 陈乃醒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对每—个来别墅的女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说话的声音都是压着喉咙,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做一件事之前总会征求她的意见, 如果女人在别墅里,他会尽量抽出时间陪她。但半年时间一到,陈乃醒的行为又是 坚决的,也有女人提出来,可不可以再跟他续签半年合约,陈乃醒想也没想,说: “不行。” 但是,每一个女人离开别墅时,陈乃醒心里都会生出空落落的感觉。他看见女 人的背影,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在往下坠,这一刻,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个 有罪的人。 陈乃醒早在十多年前就有这种认识,开了担保公司之后,这种认识更深。他有 时会深深地绝望起来,躺在别墅的沙发上,整座房子旋转起来,而他变得越来越小, 小得使他喘不过气来。每次赚了一大笔后,这种感觉就会来袭击一次,一次比一次 强烈。 有一次,他赚了一大笔后,不敢待在别墅里,甚至也不敢待在信河街,便一个 人开车上了高速,没有目的地乱开,一直开到舟山。他想既然到了舟山,不如上一 趟普陀山。上了普陀山后,他又跟着很多人到了观音院,观音院里烟火缭绕,熏得 人眼睛睁不开,陈乃醒找了—个木椅,远远地坐在一边,看着很多人上了香后,跪 下来不停地磕头。也不知坐了多久,见很多人慢慢散去了,陈乃醒才走到佛殿的门 口,他抬头看了观世音菩萨一眼,发现她也正用眼睛看着他,他觉得脑子里一个激 灵,好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打了一个颤,双腿不由得就跪在了蒲团上,低 头拜了下去。心里竟突然安静了下来,好像打开了一扇大门,把里面的一切杂物倾 倒出去,一片空旷的感觉。 陈乃醒进了大殿,看见大殿里有一小尊水晶雕成的观音像,也正用眼睛看着他, 他脑子里又是一个激灵,马上找了寺院里的师父,希望能把这尊小的观音像请回去 供养,师父居然答应了。陈乃醒问他说: “需要多少钱?” 师父哈哈一笑,说: “随缘随缘。” 陈乃醒打开手提包,里面有两万多现金,他拿出两万,放在香案上,然后,捧 着观音像,踮着脚尖往回走。 回到信河街后,陈乃醒把观音像供在别墅的阁楼上,每天去上香。陈乃醒发现, 只有在给观音菩萨上香时,他的心最安静。从那以后,他心情不平静就来阁楼,只 要在阁楼上待—会儿,就会慢慢忘记外面的事情。 整座别墅,唯一上锁的是阁楼。来他别墅的女人,陈乃醒会警告她们不能去阁 楼。女人问他,阁楼上有什么?陈乃醒只对她们说,不要去就是了。陈乃醒一进阁 楼,就从里面把门反锁了。谁也进不去。 除了在阁楼上拜观音菩萨外,陈乃醒后来还做了另一件事,每年资助十个贫困 孩子上学,所有的孩子都是他私下跟当地教育局联系,他让教育局把学生的名单传 来,他去实地察看,确认后,他对每个学生承诺,一直资助到他们大学毕业。 让王无限跑路后,陈乃醒跑进阁楼,给观音菩萨上香,然后跪在蒲团上,脑子 里却总是出现胡卫东的影子,他担心胡卫东受不了打击,出现了意外,如果那样的 话,他的心灵将无法安宁。 这炷香,陈乃醒是为胡卫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