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大头的案子其实再简单不过,当事人口供和坊间传闻完全一致。财政局一位 科长私刻公章挪用了六百万扶贫资金,用于炒股和个人挥霍,被人发现后,送了一 百多万给财政局长和分管财政局的张大头。张大头收钱后,默许财政局做假账遮掩 过去。事情本来都摆平了,问题还是出在科长身上,他得意忘形,风声一过就换了 个刚满十八岁的小蜜。不甘出局的旧人嫌分手费太少,加上醋劲大发,打举报电话 告发了他。审讯中,科长把向局长和张大头行贿的事全供了出来,跟官场斗争一点 不沾边,更不存在有人要害张大头。 老曲心情有点灰,没想到张大头在老家的口碑比他还好。 老曲的老家在这个乡的另一个村,老曲是那个村近五十年出的最大干部,却没 为村里办什么实事。村长求老曲出面要钱修条出山的路,老曲没办法,老邻舍请老 曲给大专毕业的儿子安排个工作,老曲表示为难,村里修谱出谱要老曲回去当主持 人撑下门面,他强调自己的身份有点敏感也没肯去,只是捐了两千块钱了事。 他唯一能帮的忙还得托老婆的面子,老婆的弟弟是县医院的办公室主任,老家 人来县里看病订不到床位找不到合适的医生,他会出面请内弟帮着联系,手头宽裕 时偶尔给病人一个小红包。 老家人对他怎么评价老曲不清楚,至少,没人感恩地说他是大好人。是否会在 背后说他无能或无情呢?老曲对此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诚如老者所言,张大头村口有块篮球场大小的健身场,单杠、双杆、吊环、转 环、脚踏板、平衡木,还有一些儿童游乐器材,五彩斑斓的,县城广场有的这个小 山村样样都有。村民的房子也是一家比一家壮观,基本都是三层楼的小洋房。有的 人家屋顶上还砌个小凉亭,虽然不伦不类,却显示着主人的财力和追求高雅的志趣。 这些房子被一些百年老枫树环抱簇拥着。正是枫叶红得响亮的季节,远远望去,就 像一幅俄罗斯写实主义油画,浓艳并蓬勃着生活的热情。 这景象同老曲记忆里那个村落有着天壤之别,与老曲的老家比,也至少有一二 十年的代际差。 老曲环视着这个比新农村样板还新的山村,感到体内有泡沫在渐次破灭,噼噼 啪啪在静默中发出脆响。 他有些后悔路上的一时冲动。 他想回头,又怕被小许嘲笑,就让小许在车上等着,自己到村口的小超市问路。 那么多新房子,哪一幢是张大头的呢? 超市前围着一些闲人在打牌,脚边躺着两只眯眼晒太阳的土狗,还有几只土蜂 在低空撞来撞去,经过身前时发出轻微的振翅声。 一听说是找张常委的,老的少的都站起来热情指示,柜台后那个抱着孩子喂奶 的漂亮少妇嫌大家七嘴八舌扰乱视听,从屋子里走出来爽快地说:我是他侄媳妇, 我带你去。 老曲忙摆手,说:我听明白了,第五排最东边第二家。 少妇笑:不用算,东边那三家都是他的屋。 老曲有点发蒙,见老曲吃惊,少妇大笑:三幢屋算什么,去下坳的路上又在做 一幢大的。 乡下的房产又炒不出高价,老曲不知张大头为何还要做房子。那三幢屋还不够 他养老吗? 少妇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他人大方,三幢屋都给表亲住了,他做新屋是 要搞什么庄园,打算住到那边种草皮花木,卖给城里的楼盘。 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干部模样的人补充道:听说种草皮比种粮食划算呢,村里就 送了三十亩地给张常委。 老曲又恍然想起那天在花木市场遇上张大头的情形。 村干部又问老曲:你们也是来贺寿的吧,刚进去了四五部车。 老曲清楚地记得张大头的生日是七月一日,张大头一直以此为荣,逮到机会就 大肆宣扬,就问:张常委好像不是秋天生的吧,多少岁生日? 一圈人都哄笑起来,还是那个少妇: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张常委今天做的是周 岁,他说他的第二个人生刚满周岁呢,说完咯咯咯掩嘴笑起来。 老曲哦哦哦地敷衍着,退出人群疾步往车那边走。 小许愕然地看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老曲头嗡嗡地响,胸腔里那东西空悬着咚咚乱跳,坐上车闷声说回去吧。 小许不敢多问缘由,正要发动车子,一辆智跑越野车从后方蹿上来,鸣笛催他 们快走,老曲探头回望,居然是县中校长,张大头的小兄弟。 校长一看是老曲,赶紧跳下车上前握手:想不到啊,曲总编也来了!然后对着 老曲直竖大拇指:难怪我大哥总夸你人厚道,不势利,患难之时见真情呐。 老曲嘴唇急速嚅动着,还没来得及发声回应,校长拉着老曲就上了新智跑:坐 我的车,坐我的车。 越野车座位又高又宽松,老曲反倒不习惯,不停扭动着屁股,一道夕阳从前挡 风玻璃刺射进来,照定在老曲眼镜的镜面上,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老曲脑子里一片空白,既没有尴尬也没有屈辱和懊恼,只是小心地用手去摸西 装的内口袋。 平常出门买东西,都是老婆付钱,老曲自己又烟酒不沾没任何消费,口袋里很 少会超过一百块钱现金,他焦虑的是,待会儿见了少年老友张大头,他连一百块钱 的寿礼都摸不出来,张大头和他的那帮兄弟会怎么看他曲总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