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利斯泰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在霍林河中游东岸,沿着鄂尔敦山脚下的沙梁稀 稀拉拉地分布着,村子足有三四里地长。 诺日玛的家在村子最南面。 初冬的一天早上,诺日玛从她家那低矮的泥土房里出来,向院子里的勒勒车走 去,解下拴在门前的红犍牛,套进辕子,一拍牛屁股,红犍牛就踢踢跶跶地摇晃着 尾巴向村外走去。 风淡淡的,太阳还没有出来,草原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诺日玛坐在勒勒车 上,任随红犍牛慢腾腾地走着。她今天心情很好,勒勒车不太好使了,她要上毛道 艾林找木匠达瓦修理修理。车轴已经磨得太细,连接牛鞅子和辕子的柳木盘肠也不 行了,再不换,哪天坏在路上,那就坏了事。她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该拾掇拾掇了, 浑身轴得不行,肚子里也好像不太通畅。她想念达瓦粗硬的胳膊和扎人的胡子,让 他一压,再揉搓揉搓,那可是十天半个月的舒服与轻爽。她早就是个寡妇,达瓦也 是单身,两人本来可以往一家里凑乎的,可是达瓦这个老东西就是不想结婚,说不 想让家庭这个夹板子给夹住身。看起来不光城市里的年轻人知道单身自在,没有多 少文化的达瓦也知道单身汉自由。人是最狡猾的东西,她知道达瓦虽然没有老婆, 但是从来没有老实过,喜欢和女人们勾勾搭搭。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当丈夫呢?虽然 不能当丈夫,但是做个相好达瓦还是不错的。达瓦的木匠活儿做得好,那个活儿也 做得好,要不然诺日玛怎么能和他好了二十多年呢。 勒勒车晃晃悠悠地走着,诺日玛想着和达瓦做那事儿时的情景,心里就有些发 慌,身上潮潮的,她觉得勒勒车太慢了。 太阳出来了,地面上的白霜慢慢融化,淡淡的氤氲在草原上蒸腾着。 现在村子里用勒勒车的人家很少了,富裕的人家用上了汽车、拖拉机和摩托车, 次点的人家也用上了驴车。胶皮轱辘的驴车轻快方便,人们管驴车叫驴吉普。诺日 玛要是不急着出外办事,她还是喜欢用勒勒车,勒勒车稳当,不像驴车那样让人手 忙脚乱。驴车的胶皮轱辘有时还会扎破,不如勒勒车方便,山上可以,土路可以, 泥里可以,乱石堆里也行,就是粗粗大大的木头茬子也不怕。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她 和达瓦就在勒勒车上干了那活儿,在晃晃悠悠的勒勒车上千那活儿的滋味儿是不一 样的。那是她和达瓦的第一次,男人都是那样,节骨眼上就啥都顾不了啦,可话说 回来那天她昨也没想那么多呢?女人急了也是一样的。 用勒勒车的人少了,能做勒勒车的木匠也少了,但她还坚持要用勒勒车,是不 是想以修理勒勒车的借口去和达瓦幽会? 勒勒车是个好东西,她现在坐的这个勒勒车就是达瓦当年做的,看看,都已经 二十多年了,还很结实,像达瓦的干巴身子一样,瘦男人尿水足,经折腾。 她和达瓦就是通过勒勒车认识的。那年她家要做一个勒勒车,就把达瓦给找来 了,那是她丈夫死后的第三年。达瓦在她家里乒乒乓乓地干了七天,就把一辆勒勒 车做好了。她很高兴,围着勒勒车兴奋地看着,说:“车做好了,该给你工钱了吧?” 达瓦擦着脑门儿上的汗说:“当家的,工钱你看着给。” “啥叫看着给?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我不仅车做得不错,别的活计也挺好,你不想做点别的吗?”达瓦眯缝着眼 睛看着她。 “做别的?”诺日玛还没有反应过来,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她是个不懂风 情的女子,做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 达瓦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屁股:“多肥的土地呀,怎么能 让它荒着呢?” 诺日玛这下明白了,在达瓦干活儿的这几天,她一直恭恭敬敬地伺候着他,从 来不和他多言多语的,想不到这个木匠把勒勒车做完之后,还有别的花花肠子。诺 日玛生气了,她嗵嗵嗵地走进屋里,把工钱拿出来,摔给了达瓦,大声喊道:“滚, 你快点儿滚!” 达瓦可能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他把钱装起来,灰溜溜地转过身。 达瓦走到门口,又嬉皮笑脸地转过身来:“诺日玛,你别生气,勒勒车要是有了啥 毛病你就去找我。” 诺日玛生气地说:“快点儿滚吧,勒勒车坏了我自己会修。” 达瓦还是赖在门口不走:“你有别的活儿让我帮忙也行。” “你这个人咋这么招人烦呢?没活儿了,快走吧。” 达瓦摇摇头:“诺日玛,你还是太年轻了,怎么脑袋这么固执呢?你不懂得人 活着是怎么回事儿。” 诺日玛不理达瓦,低头做别的去了,达瓦只好悻悻而去。 由于诺日玛是寡妇,给她提亲的人就很多,诺日玛都不满意,她想起了那个瘦 瘦的会做勒勒车的木匠达瓦,就赶着勒勒车去找他。她的借口是让他把勒勒车修一 修,实际是想看一看达瓦是不是真心的。如果是真心的,她就情愿嫁给他。那个木 匠人很好,身体也挺结实,还能做那么结实的勒勒车。 没想到,诺日玛和达瓦在霍林河边的小路上相遇了,达瓦骑着马,背着木匠家 什正摇摇晃晃地走着。诺日玛把达瓦喊住,两个人在路边的柳树下坐下来。 诺日玛有些羞涩地说:“达瓦,我看你去年给我做勒勒车时,好像是对我有点 那个意思?” “啥意思啊?” “你是不是想和我那个?” “当然想了,你这么胖乎乎的女人,怎能不让人想入非非呢?” 诺日玛被达瓦说得满脸绯红:“我和你说正经事儿呢。”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儿,实话实说嘛,没开玩笑。” “你如果真那么想,那咱俩就结婚吧,反正你也没有家,我只有一个女儿。” “结婚?”达瓦的神情很古怪,“我才不干那傻事儿,你看看我,光棍子一条, 轻轻松松,来去自由,这多好啊。我脑子有病呀,非要找一个老婆,再养一大堆孩 子,给那些没良心的小东西们当牛做马,累不累呀?” 诺日玛被达瓦的话给闹愣了,这么多年她还没有遇到过不想结婚的男人。她奇 怪,这个达瓦是不是有什么病呀?她绷起了脸,审问达瓦:“不想结婚?你说的不 是真心话吧?你是不是有啥病?” 达瓦用力地拍着胸脯:“有病?你看看我这一身疙瘩肉,能是有病的人吗?” 达瓦说着就要把衣服解开,让诺日玛看看他身上硬邦邦的肌肉。 诺日玛急了,她怎么能让达瓦把衣服解开呢,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赶起勒勒 车,掉过头,向海利斯泰走去。可是达瓦也掉转了马头,他把马拴在诺日玛的勒勒 车尾巴上,人跳到勒勒车里,大模大样地坐下,和诺日玛开起玩笑。 “诺日玛,你看咱们俩都三十多岁了,又不是小丫头小小子,有啥不好意思的, 难道咱们俩就不能做个相好?” 这个事儿诺日玛没想过,虽然丈夫死了,她已经几年没沾过男人,但是达瓦说 的事情,她真的没有想过。达瓦如果实心实意和她好,那就应该和她结成夫妻。 诺日玛生气地赶着车,不言语。达瓦从后面看出诺日玛在生气,就说:“诺日 玛,我这样活着才是对的,你那样活着是错的,你为什么要为别人活着呢?” 达瓦的这句话,倒让诺日玛有些吃惊:“达瓦,你说啥?要为自己活着?” “那当然了,咱得为自己活着,怎样轻松自在咱就怎么活。” 诺日玛不说话了,她默默地听着达瓦在后面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 “诺日玛,你今天找我来就是想问我愿意不愿意娶你吧?” “瞧把你美的,这勒勒车不好使了,我想让你给修理修理,顺便问起了去年的 事情。” “我看不仅仅是修理勒勒车吧?你的脑子也有毛病,我连你都一起修理修理吧。” “你又瞎说。” “你真不想男人吗?你又没病。” 诺日玛恼了,她转过身来,挥起拳头狠狠地向达瓦胸脯砸去。 达瓦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子:“别打,别打,我说的是实话,你听我把话说完。” 达瓦把脸凑过来,他身上热乎乎的,这让诺日玛心慌,她挣扎着:“你把我手松开, 把我的手松开。” 达瓦向四外看了看,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诺日玛的双手让达瓦的大手死死地攥着,他的大手真有劲,不知道为什么诺日 玛浑身有些发软。达瓦的眼睛火辣辣地看着她,猛地一用劲,把她拖了过去。诺日 玛还想反抗,可是达瓦已经把她压住了。诺日玛想哭,也想大声呼喊,可是她的手 却和她的想法不一致,她紧紧地抱住了达瓦的身子。达瓦在勒勒车上疯狂地折腾着, 把套在车前的牛吓得小跑起来,勒勒车忽忽悠悠地颤动着…… 诺日玛回想达瓦的种种好处的时候,勒勒车就到了毛道艾林达瓦家门口。瘦瘦 的达瓦正从家里出来,他一看见诺日玛脸就笑得像孩子看见了母亲。 “你咋来了?多亏我没走,要不就见不上了。咱俩也该预备个手机。”达瓦对 诺日玛开着玩笑。 “你就是给我买了手机,咱也不会用啊。”诺日玛笑微微的。“快进来吧,陪 我喝点酒,多长时间没见着肉了,馋了。”达瓦有些色迷迷的。 “勒勒车有毛病了,你给修修。” “我知道,该修理的今天都给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