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石槽里的十余尾锦鲤,我最爱那根“金条”,这与财富无关,它与我亲近,每 当我把手指伸入水中,它就凑过来,一下一下地吻我的手指,仿佛它是我水中的情 人,一点也不嫌我手指上的烟草味。这情状我不敢告诉夫人,怕她不能接受。当我 把鱼食撒成一线如省略号,“金条”会像串糖葫芦似的连续吞下,那节奏又好像刘 翔跨栏,相当有把握。最令人惊叹的是一尾寸半长的小鱼,它身子洁白如玉,比玉 更透明,几乎可以看清它的脏腑,真是单纯,这气质举世无双。而它的鳍则全部是 朱红,颜色又添了几分热情。我曾对买它来的王可说,此鱼一百条鱼都无法与之相 比。王可不解。我又语:就像一首好诗使一百首平庸的诗变成了赝品,它们的存在 顿时变得可疑。不是一个层次!而这尾尤物,是神来之笔,命运垂青于它。然而此 语一出,三日后,此鱼仙逝,令我伤感不已。而那条泥鳅最为顽皮,特别是天阴时, 它上蹿下跳,满嘴的冒号、逗号、句号、感叹号、省略号……虽然,天气预报的工 作干得很努力,但我看它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抒情诗人。但在晴和的日子,它肚皮 朝上,躺在水中,那份慵懒,倒与一位躺在床上看书的文友,神态酷肖。泥鳅是可 以原谅的,因为它是三条凶恶的银龙鱼剩下的食品,或许是银龙已吃饱,或许是它 个子太小,银龙不屑,它才被我安全地从楼上玻璃鱼缸里转移到楼下的石槽中。上 帝保佑了泥鳅,所以它的顽皮和慵懒都是出于对生活的热爱——一个幸存者对生命 更加眷恋。我深深地祝福它:好运泥鳅!珍重泥鳅! 最近石槽里多了几块石头,也不名贵,估计是小贺在公司附近建筑工地的沙堆 中捡来的。因为从石头的随意摆放中,能看到她的平面设计风格,十分的美术。但 从颜色和形状上来看,每一块石头又有小邱的偏爱。或许,是小东给鱼换水,觉得 槽底空旷,需要石头点缀。没准是王可,在路边随便捡了来,就那么一丢,成了现 在的样子。管它是谁弄得呢?反正好看。 后听说:这几块石头是砸核桃的专用工具,核桃食尽,遂顺手丢入槽中,让鱼 儿与我一阵惊喜。嗨呀!弟兄们的技艺已臻化境,随手拈来便是设计。由此看来, 我这把老刀要抓紧在槽帮上磨砺。又想:也许核桃真的补脑。有闲时,我要查一下 《本草》。 坐在石槽边,不看鱼时,可以扭头看公司门前的四棵树。一棵是苦楝子树,另 一棵还是苦楝子树,三棵、四棵仍然是苦楝子树。前年春天栽上,像少女的胳膊一 样,如今已赶上四十来岁老娘们的胳膊粗细。西头那一棵,性子不急,刚栽上不久, 人家那三棵就热热闹闹,发芽、生枝、长叶,亭亭玉立有了几分姿色。而它,慢悠 悠地就是不发一芽。我想坏了,该不是活不成了?想用刀削它的皮,看是不是还新 鲜着;又想,万一活着,不得疼一下吗,也就罢了。都夏天了,在广州呆了一个多 星期,下飞机,走高速,至公司,第一眼就看它:绿了!我推门就宣布:这棵树活 了。大家哄笑,出去一看,果然。我又评论:此树厚积薄发,定会大器晚成。沉得 住气,有性格。众人撇嘴。但有幸又被我言中:已到十一月底,你看它高出别人一 头,仍枝叶繁茂,独美于寒冬。而其他三棵已一丝不挂矣,但公平地说,另有一种 抽象美,颇具装饰味道。特别是那日大雾,东头的那棵在灰白的背景上,枝条舒展, 爽朗、干净、利索,有一股子北方少年的侠气。想,要是在夜的背景下再看,会如 何,又想,这就推门出去与之勾肩搭背,再想,自己已老大不小,怎能作少年状。 惭愧。 那日书恺看石槽,观锦鲤,许是心有所动,第二日送一幅字挂在石槽旁的西墙 :相濡以沫。笔意随和、温厚,没了以往的霸气。我看了看公司里的弟兄,看了看 石槽里的鱼,看了看自己,再看墙上的字,觉得不错。来公司的朋友们也说:不错。 看街上行人匆忙,一个罕见的戴头巾的农村妇女,撩起了我的情思:你说那户 原先拥有这石槽的人家,送这石槽出门时,是否会有戴头巾的媳妇,倚着门框?有 着怎样的眼神,仿佛是送自己的丈夫、儿子到城里打工,有着怎样忐忑的绵密的心 思。我手抚石槽,心中一热:我要好好待它。又想起大李,打电话过去:大李呀, 小李庄的木匠兄弟咋样了?哥,已经没事了,谢了哥。本来就他妈的办错了,还没 平反呢,谢啥谢。对了,大李,你村里那两个石槽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