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现在,冯兰唐已经适应和两个女人的生活了。这让他经常想到童年时代,又觉 得有点怪怪的。和两个女人,一个老女人,一个年轻女人。冯兰唐常常忘记那个老 女人是她母亲。童年时代的母亲并非这个样子。他必须和她生活在一起,重新认识 母亲,重新建立起那种母与子的联系。冯兰唐还常常把李芳当作他的姐姐,而忽略 这个年轻女人比他年轻,还是他妻子。不仅如此,冯兰唐也搞不清,在她们面前, 他为什么越来越表现得专横了。无论对李芳,还是对母亲,表现得都很专横。李芳 倒好对付,自从母亲来了,李芳几乎不和冯兰唐啰嗦。他说什么,她都听,当然做 不做是另一回事了。母亲开始不得要领,也可能听不明白,总要和儿子玩一些太极 推手。可是冯兰唐毫不让步。几个回合下来,母亲也就不再坚持。尽管只是一些细 枝末节,冯兰唐还是感到脾气暴躁多了。但是两个女人适应他的专横与暴躁,比起 他适应她们还快还强。有时候,他几乎是在大喊大叫,她们也只是嘀咕一声,没有 意见。那神情当中,好像对于他的突然改变还有一些惊喜。她们现在什么事都问他, 由他做主。要是他决定了,就不再更改,要是他不吭声,事情就搁到一边,仿佛遭 到他的否定。有时候,冯兰唐会反问她们怎么想的,“没有哇,就这样挺好哇”, 她们互相打着哈哈,让冯兰唐气打不到一处来。不顺心的时候,冯兰唐向母亲发脾 气为多,他指责母亲就像指责一个保姆,他呵叱母亲就像呵叱一个奴仆。母亲假装 和他絮叨几句,那神情却是很满意他的表现,甚至有些为有这样一个儿子骄傲。他 觉得在两个女人面前,他的统治力既至高无上,又异常虚妄,虚妄得仿佛在梦中穿 了龙袍坐了龙椅。 但他还是吃惊,吃惊自己肆无忌惮,吃惊李芳言听计从,吃惊母亲恬退隐忍。 和母亲相比,这种异常虚妄的统治力根本算不了什么,母亲的洞察力那才叫深邃呢。 母亲竟然能够发现对门男人一直盯着李芳。事实上,冯兰唐也一直盯着对门男人。 这一点母亲有没有发现呢?自从母亲来了,冯兰唐就没有到对面串门。冯兰唐以前 就很少到对面串门,但至少还串门儿。虽然串门,却不知晓这个男人的来历。对门 男人总是一个人在家。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家里。有时候,又能消失几天。冯兰唐不 知晓他有没有妻子孩子,也不知晓他的工作。事实上。冯兰唐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 兴趣,冯兰唐感兴趣的是这个男人对李芳有无兴趣。——旦确认了对门男人对李芳 有兴趣,冯兰唐并不知晓自己会怎么办。但对门男人对李芳有无兴趣必须尽快确认, 否则他盯着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发现问题,往往比解决问题更重要。”每每和对门男人坐在一起,冯兰店就 会体味到爱因斯坦的伟大。每每和对门男人坐在一起,他们就仿佛两个超级大国的 元首,坐论天下,同时喝着啤酒。什么时候去对门男人那里,都是喝啤酒。冯兰唐 的酒量是很有限的,但是在对门男人那里,他会放廾了喝。往醉里喝。不喝又能干 什么呢。喝酒能掩盖他们之间的冷场,也能掩盖冯兰唐的迫切心情。两个男人其实 都是闷葫芦,咕噜咕噜喝酒,砰地开瓶,还有酒花溢过杯沿流淌,还有自己舒服对 方恶心的打嗝。这一切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而惬意,他们似乎看见时光流 淌在酒瓶子上,还有他们逐渐模糊的脸上,晶莹透亮。 冯兰唐也邀请过对门男人,有点诱敌深入的味道。男人很礼貌地拒绝了。这样, 冯兰唐少之又少的串门就固定在对方家里。“你都不急,我还急什么。”时间一长。 冯兰唐反而安静下来。再怎么说,冯兰唐都懂得欲速不达的道理,但不等于他放弃 了观察和试探,只是更为隐秘,长此以往,还带上一种人性化的色彩。 有时候,他们正说到妙处,喝到好处,李芳突然敲门,让他回去接电话。冯兰 唐就回去接电话,同时把李芳拉进去,用他的杯子,陪对门男人喝,好像他是对门 的主人。有一次,冯兰唐实在不愿意动,李芳已经催了两次,冯兰唐就叫李芳回去, 告诉人家把电话打到对门男人家。李芳去了没多久,回来问对门的电话。对门男人 说,他们家里没电话。不错,冯兰唐从来没有听到对门电话响。冯兰唐只好回去接 了。李芳刚刚沾湿嘴唇,冯兰唐过来了。冯兰唐说,学校来电话,让他去一趟。冯 兰唐说,学生宿舍失窃,政教处让他去协助班主任破案。冯兰唐解释说,学校这么 器重他,并不是他真有什么破案的能耐,而是觉得他和学生关系不错,他去了,应 该能从学生嘴里,套到一些东西。 “李芳,我去了,”冯兰唐大大咧咧地说,“我兄弟就交给你了。” 那天晚上,冯兰唐一点半钟才回。李芳已经躺在床上。但李芳没有睡。冯兰唐 瞌睡得很,澡也不想洗了。他迷迷糊糊上了床,迷迷糊糊挨近干净的、香喷喷的李 芳。两个人依旧偷偷摸摸,进去出来,出来进去,感觉真的很好,甚至有了说话的 欲望。他们听到城郊的鸡鸣。时候不早了,他们说话的欲望就化作一串串“唔,唔, 唔晤”的叹词,他们之间好好谈谈的事也就一拖再拖下来。 但是冯兰唐一直潜伏着这个意识。谈肯定是要谈的,夫妻两个人,结婚这么多 年了,怎么说也得谈一谈啊。不能光吵,好好谈谈,只是不到火候。或者说冯兰唐 一直在寻找火候。是做那事之前谈呢,还是事后,还是平时谈。平时谈有些突兀。 做那事之前谈,谈得不好会破坏气氛,事后谈,又觉得嘴软腿软,正经不起来。冯 兰唐惊奇地发现,要想和李芳好好谈一谈其实是很难的,难以启齿,难于上青天。 这个时候,就显出李芳的聪明了。冯兰唐没有想到,李芳会找他谈。李芳也有 和他好好谈谈的愿望。李芳抢先一步,又显得那么大方,自然。李芳的聪明之处在 于,始终没有谈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是啊,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事呢,至少李芳 没有发现。李芳感到活得挺好,他又怎么能够无事生非呢。 李芳谈话的中心内容还是他的母亲,她的婆婆。事后想来,李芳是步步为营的。 李芳不像冯兰唐,突发奇想杂然无章。李芳这样的女人顶适合做会计师,审计师, 公证员和老婆。李芳和所有的已婚女人一样自以为是,她知道婆婆疼爱丈夫,她也 知道丈夫非常孝顺。她一样不能落后,要想这样一个家能持久下去,她就得努力调 节他们母与子的关系,所以李芳先是把婆婆接过来,再就是陪婆婆散步,后来又给 婆婆放风,让婆婆自个儿玩去。 现在,李芳说,看来母亲气色不错,我们能不能更进一步呢? 冯兰唐赶紧问,还更进一步呀,更进一步是啥? 李芳说,给你妈再找个老伴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