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颗突然死亡的水仙花,是在阿丹结婚的前两年发生的。事情发生后,阿丹一 周拒绝到店里工作,怎么哄他都不行。每天,他只守在其他四个未死亡的水仙花盆 的旁边,严禁家人接近。有个要结婚的姑娘,急着让阿丹做新婚美丽发型,听说水 仙的事,特意送了三个非常饱满的漳州水仙花球来,还是通通雕刻好了的,切口上 还敷着棉花。但是,阿丹看了看,通通拒绝了。姑娘还以为阿丹不识货,一直启发 说,收下嘛,这是极品水仙呢,你看看,花蕾有多少啊! 阿丹哥哥估计他不认识被雕刻后的曲卷水仙花,就劝说,阿丹,你知道吗,现 在雕刻过的才是最时髦的,就像女人烫头发。哥哥一说完就知道错了,因为,不是 特别的脸部线条,阿丹从来就不轻易让女人头发乱卷,何况水仙花被割的一侧,结 着痛苦而不自然的枯黄色疤痕。这似乎让一颗弱智的心灵难以承受。 姑娘又送来了没有雕刻过的水仙,阿丹拿在手上看了看,转来转去反反复复看 了又看,还是拒绝了。天知道他在看什么。但阿丹总算肯跟那个姑娘回到店里,慢 慢地开始恢复了工作。那个时候,阿丹二十二岁。 半个月后,“江钢”那边传来噩耗,茄子和她丈夫回湖北过年时,飞机失事, 双双丧生。阿丹哥哥没有想到要告诉弟弟,也没有带阿丹去。反正此行也没有心情 去做头发业务。他和那些朋友到茄子父母家,帮忙处理后事。回来也一直没有想到 要告诉阿丹,不是怕阿丹难过,他根本也没有想到这事需要跟阿丹说说。两个月后 的春天,那伙干部子弟坐火车下来,约好去看新发现的樱花谷。一大拨人在店门口 的交谈中,阿丹才第一次听到茄子———那个在月亮底下拉小提琴的茄子,已经在 两个月前死掉了。 没有人注意到阿丹有什么反应。阿丹无声地看着哥哥上车和他们一起去樱花谷。 车子已经发动,一个阿丹叫不出名字的美丽女人———也许是蜜蜜,也许是洋小气, 也许是飞雪,或者蜻蜓,反正不是茄子———下车,过来塞给阿丹一顶灰紫色相间 的格子鸭舌帽,就上车了。车子绝尘而去,阿丹在店门口看着车子跑了很远,拐弯, 直到看不见,他的眼睛就泪汪汪起来。店里的洗头工和师傅、做头发的女人,谁也 不敢说话。大家默默地看着阿丹的泪水,在眼睛里亮晶晶地转。 其实,阿丹哥哥对五年前每一次的外访活动,没什么明确记忆,对于十七岁的 阿丹终身难忘之行的本身,或者之前之后,他几乎没有记忆,那次之后有没有带阿 丹再去过,也许有,也许再也没去过,这些都已经模糊淡忘,不过,能肯定的是, 慢慢去得越来越少了,当时他自己也忙着盘整个新的大店面,跑变更手续,跑装修 材料,购置新的设施、美发洗发器具什么的非常忙;另一方面,朋友们也可能因为 开始全民经商,各自奔忙的时候多了起来。相聚自然就少了。 然而,酒醉者是有记忆的。那一个月光皎洁、仙乐飘飘的委婉月夜,所凝聚的 迷离美丽的梦幻时刻,镌刻在每一个醉意朦胧的女人的心里。那个单纯如乘着月光 来的美少年,和四五个妙曼妖娆的身姿,联奏了一曲激越浪漫的生命交响,诞生了 一个无法言传的美丽神话。那一年,茄子她们在二十七八岁间,台上台下,都还是 扶风摆柳的丰盛青春。 不约而同地,那个月夜之后,她们没有人再请求阿丹哥哥带阿丹来为她们做头 发,一个也没有,一次也没有,谁都没有提过。这些,阿丹哥哥都忽略了,应该说, 比较正常地忽视了。这些天性孟浪奔放的美丽女人,没有人知道她们究竟顾忌什么, 她们彼此也只是有时在似曾相识的月光下面,相视凝眸,互相都读出了对方眼里的 无语记忆,但是,她们又都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回忆的醉梦纱窗,好像这样才能呵 护那一刻至纯至真和生命的无邪,只有这样,才维护了少年那颗毫无人间烟火气的 月光心灵。 没有人和阿丹解释这一切,也没有人陪他回忆这一切,更没有人知道傻瓜丹, 刻骨铭心地记忆着这一切,并在每一个如水的月夜,或者在水仙花瓣的触摸下,独 自重返那个记忆深处,重温着那个超凡脱俗的皎白月光。也许那颗弱智的心灵以为, 在那样的月光下,在那样的小提琴声里,一定随时妙曼着凌波仙子的芬芳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