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徐明真可怜。屁虫感慨了一下,他顶撞谁不行啊干吗非要顶撞胡老师呢。 我们胡老师是爱熊人,豆子为徐明有些不平,胡老师动不动就把人批一通,我 不愿上她的课。我也不愿意上。我也不愿上。屁虫说,她一上课就让人提心吊胆。 她讲的……也不好,那么干巴巴的。徐奇小声说。他向四周看了看,这时已开 始后悔了:你们可别和胡老师说,要不,非让她治死不可。你们可别和别人说这是 我说的。他低声低气地看着我们。 ——徐明为什么转到我们学校来呢?屁虫问我们,他是不是被开除了,别的学 校不要才转到我们这里来的?胡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也是我们都关心的一个问题,但我们不知道是还是不是。“我们问问他。” 屁虫说,他刚说完就被豆子否定了:这可不行,让胡老师知道我们和他说话,哼, 那可就惨了。 他来我们这里上学,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不然,一个市里的孩子怎么会到我们 这里来?屁虫说,我一定把原因找出来。他挺了挺胸,做了个悲壮的样子,好像他 是要打入敌人内部的侦察员。 我们看见,徐明远远地走来了,与我们近了,略略的八字脚使他走得摇摇晃晃。 他经过我们的身边。我们几个人都不再说话,我们闪到了一边,看着徐明面无表情 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他没有回头看我们,他把我们完 全当成了陌生人。 ——徐明也太犟了。屁虫在他的背后小声说。 徐明被孤立起来了,在他身边仿佛有一道墙,有一个看不见的笼子,使他和我 们隔绝,我们的奔跑、欢笑甚至打闹都与他无关,他只得一个人呆着,他有一个孤 独的小世界。其实即使胡老师不下禁令我们也很少和徐明说话,他刚转学过来和我 们不太熟悉,并且他说普通话,这和我们造成了区别。你想想,假如我们是一群鱼, 一只鲫鱼会不会和一群鲢鱼融合在一起呢?我们和徐明之间就是鲫鱼和鲢鱼的关系, 那时候我和豆子都这样认为。 徐明带了一只电动的青蛙。它在课桌上跳跃,并且发出很响的叫声,每次跳到 课桌的边缘徐明就用一只手挡住它,把它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尽管徐明相当小心 还是有一次青蛙跃过了他的手掉到了地上。它没有被摔坏。它又开始了在课桌上的 跳跃,这一次,它甭想再跳出课桌去了。 我们看着课桌上的青蛙。几个女生还发出了惊讶的赞叹。当那只青蛙跳过徐明 的手向下跌落的时候,她们把赞叹改成了尖叫——胡老师规定我们不许和不听话的 同学说话,可没有规定不许看他手里的东西。 这时上课铃响了,徐明收起了青蛙,而我们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它的肚 子下面有个开关,”屁虫悄悄地对我说。在老师即将走进教室来的瞬间,屁虫又忍 不住了,“它叫得多响,像真的一样。” 后来徐明又带来了一辆电动小汽车,后来徐明又带来了两本画册和一些奇怪的 东西。我们知道徐明是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可是,我们不能。我们不敢。—— 胡老师也真是。豆子只说了这么半句,但这半句说的也是我们每一个的想法。—— 其实,徐明并不坏。 在带来画册的那些日子里,徐明利用课间的时间临摹上面的画,有时在自习的 时候他也画上几笔。他故意不把这些画收起来,故意让有的画掉在地上拾——我认 定他是故意的,他是想让更多的人看见他的画画得真不错,真的不错。今年在一个 酒桌上我和徐奇偶然地坐在了一起,他偶然地提到了徐明:“要不是胡老师,徐明 也许能当一个画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被其他人的其他话题给岔开了,我们就 再没提到徐明。 不知是不是有人告密——我们班上有许多人都是胡老师的秘密侦察员——还是 胡老师已经侦察多时了。在自习课上,胡老师突然地出现在我们教室里,并且径自 朝着徐明的方向走去——她拉出了徐明的书包,把他的两本画册拿到手上。你们学 习!她冲着我们喊了一句,然后高跟鞋嗒嗒地走出了门去。我们望着门的方向,我 们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发生。时间就那么一秒一秒地过去了,窗外的知了叫得很 响。阳光从外面一波一波地涌进来,它们并不退出,而是很快地就消散了,消失得 像水一样,像空气一样。 屁虫回了一下头。他似乎想和我说句什么,但没来得及说就转回了头去。我们 都害怕胡老师会突然地出现。 时间就那么一秒一秒地过去。我们等待着,几乎是一种煎熬,就连咳嗽的声音、 翻书的声音都那么不自然。他们和我一样支起了耳朵,他们和我一样,不时地偷偷 看上徐明一眼,想从他的脸上读到什么表情。可徐明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只是 盯着一本《语文》不停地看,目不转睛地看,眨都不眨一下。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了,它像费力地撕开了什么一样,沙哑并且艰难地朝着我们 的耳朵传来。徐明用力地把手扣在课桌上,他的响动吸引了我们。可胡老师没有像 我们认为的那样出现,那节自习课她没有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