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夜,静谧。 静谧得让人打颤的黑夜如同是地球被黑色的幕帘遮盖住一样,深邃空洞,孤寂 没落。 这是2004年的深冬。 南城。 一捌一大街。 凌晨两点。 我与方昕惠子一直这样走在黑黢黢的长街上,昏暗的霓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来。道路两旁婆娑的梧桐树偶尔发出“沙沙”的声响来。马路边围墙内是幢幢高楼, 犀利锋芒,看上去象瞬间就要倾倒下来。有闪烁着红蓝两色的高大报警器伫立在十 字路口处,但却见不到一个人的踪迹。 嗳,苏章滕,你不觉得害怕吗?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呐!惠子突然打破了沉静 的黑夜说道。 你说什么啊!这可是你提出来的要求啊!不过我倒是不怕,这很好,终于可以 安心的舒口气了。我从衣袋里面掏出香烟,那是一包(MARLBORO)万宝路,抽出一 支含在嘴里,然后双手在裤兜里面搜寻半天,摸出一个打火机把烟点燃。已经很长 时间没有抽烟了,早上在整理抽屉的时候。突然发现它,便随手装进衣兜。 给我一只行吗?惠子转身问道。 怎么可以呢?你在读书的嘛!不应该吸烟啊!使劲的吸了一口,看着她,然后 慢慢的呼出来。 这并不代表着什么。她撇着嘴巴说道。 你应该珍惜你的生命,况且这不适合女孩子,或许(MILDSEVEN )七星可以。 什么逻辑嘛!那你就可以吸烟了。 这不一样。 我知道,人本来就不一样的。但生命的权利就是一样的。 也许吧!人在许多时候自己都不如别人了解自己多,或许这就是我的悲哀,我 说道。再次把堵塞在胸口的烟慢慢的呼出来,感觉到精神好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总是从凌晨时候开始失眠,一直到天亮。只要天一 黑,精神就异常激励旺盛,并活跃在每个细胞之间。 而只要一谈到关于人生的话题,惠子就渐渐的力不从心了。她似乎不太善于谈 论这方面的话题。总是想方设法的绕到其他地方去。就象宽畅的道路突然发生了堵 车一样寸步难行。如果不绕道而行,将活活堵死。但引发事故的却一直是她。 我们忽然相继沉默下去。依旧只有鞋底与柏油里面摩擦而发出的轻微的响声来。 街道依旧很长很长,似乎是没有尽头的一个陷阱。四周是光滑冰冷的石壁和生 长着的湿腻青苔,失足的人在拼命的呼救其又在绝望的往下掉。生命与死亡在瞬间 从中间撕裂,撤断。 总得说些什么啊!惠子突然又说道。 那是,不过得有个什么话题来着? 嗳苏章滕,在这样的晚上,你说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走着,那是怎样的感觉哩! 谁知道。 惠子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着实又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就是这样的, 总会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来让我回答。她那个聪明的脑袋瓜里面有许多古灵精 怪的东西。时不时又会蹦出来。让人猜不透她下一刻又有什么新问题。这就象从她 眼睛中释放出来的光芒一样,深邃,无边无际,快速转动,象一滩黑黝黝的墨汁在 小器皿里面交织出不同的图案,但其又不知道在描绘什么。 —————————————————————————————————— 你可以想一下的嘛!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这样阴森恐惧,并且黑黢黢的大街上, 毫无生气。要是突然从道路旁边跳出一个什么怪物来着,那还不吓死人呐!光想像 一下都挺吓人的了,要是真碰上,那还了得。在夜晚出门,总得准备什么棍棒之类 的东西,以便防身嘛! 惠子双脚在地上噼啪跺了几下,然后停住,似乎显得真的很害怕。 怎么了? 你不觉得害怕吗? 不觉得。 是装出来的? 哪里。 谁知道嘛!男孩子总是要在女孩子面前装坚强,装胆大的嘛! 未必。 我走到她旁边。她突然伸手挽住我的手臂。 有些后悔吗?我问。 哪里,有你在嘛!她又撇了撇嘴巴。这或许就是惠子的习惯性动作,只要她稍 微有些生气,或是撒娇。她都会撇着嘴巴不屈不挠的看着我,让我有些心惊胆颤, 不知所措,似乎她的奇怪眼神可以洞穿我内心的一切。你要永远记得我哦苏章滕, 永远永远,不许忘记知道吗? 当然,是永远。我回答道。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我模糊的想起来。大概也是在这样漆黑空旷落魄的大 街上吧!惠子依旧蹦蹦跳跳的跑在我的前面。她突然站住。转过身来问道:苏章滕, 你是在喜欢我吗? 犹豫了一下答道:那是。 有些不确定嘛!惠子歪斜着脑袋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谁说的。 那是喜欢我那里呢? 嗯!这个倒不知道。反正看到你就高兴。 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你那里。苏章滕,你这倒很真实哩!毫不含糊的 讲出来,我相信……惠子说着,又蹦蹦跳跳的向着黑夜里面冲去。在我心里面,惠 子这样的问题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而且自己的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的,觉得没有什 么不可以的。看着惠子逐渐湮没在黑夜里面的身影,连忙跟了上去…… 直到今天,惠子突然想起来这样无厘头的问题来,便随口就问。 是应该回去了嘛!我说道。 不。 怎么了? 学校现在已经早关门了。 这倒是,那你明天不打算去上课了吗? 不知道哩!反正去学校也听不到什么东西。不如今天晚上我们溜达闲逛个通宵 得了。 怎能够这样随便呢!生命是不能够为所欲为。你可别重蹈覆辙呐! 什么啊! 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辍学的哩! 绝对不会。 可得小心。 …… 前面不远处有个面积不大的McDonald‘s 餐厅,24小时营业。门口旁边的墙壁 处有明亮的白炽灯光亮着。 大概是夜间的生意清淡,一个年轻的男子坐在灯光下打盹,头发梳得油亮,十 足的伪中产阶级的富足味道。我与惠子经过他旁边时,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 仰起油头粉面的脑袋来,有兽一样的灵敏机警。 欢…欢迎…光临…他边打着哈欠边结结巴巴的说道。给人以窒息的感觉。 需要可乐或者其他什么吗?惠子转过头来问道。 随便。 嗯! 惠子松开了搀着我的手臂,然后走进了McDonald‘s 餐厅。年轻男人连忙跟了 进去。 南城。 夜已经很深了,有从远处冗长的大街上刮来阵阵的凉风。有所剩无几的凋零的 少量梧桐树叶子从光滑的路面上飞掠过。有从围墙内传来的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猫叫 声,凄惨悲凉。我微微的打颤了一下,感觉有些寒冷。 不一会儿,惠子与年轻男人走了出来。她怀里面抱着大兜的东西:两份圆筒冰 淇淋、两份麦辣鸡腿汉堡。 欢迎再次光临。男人点头哈腰的说着。惠子并没有理会他。径直朝我走来。两 人各拿了一份的圆筒冰淇淋和麦辣鸡腿汉堡。边啃着麦辣鸡腿汉堡边吃着圆筒冰淇 淋。然后又向前走去。 似乎这条路没有终点,没有方向。一直向前,随心所欲…… ———————————————————— 2004年的盛夏,武汉。 虽然是初夏,但被誉为中国的“三大火炉”城市之一的武汉,已经如同蒸汽锅 炉一样的滚烫了。焦躁不安,炽热难耐的暖气流吹拂在人群的脸上。远处的高架上 有咆哮迂回的汽车在蜿蜒盘旋。步行街上有嘈杂喧嚣的人群在涌动。小贩与顾客的 讨价还价,一些音像店里面重金属摇滚歌曲发出来的噪音。音乐已经不属于音乐了。 在这样的地方,一切事物都显得恣意、张扬…打扮妖艳的女人奇观的着装,脸 颊上因为过分涂抹的胭脂在太阳的暴晒下惨不忍睹。嘴唇上有红得像血一样的唇膏。 浓重得刺鼻的香水味。还有年轻男女五颜六色的头发。邋遢龌龊男人随意从口中吐 出来的痰…… 一切尘世间的东西都没有了荫庇,chi 裸裸的暴露在外。 所以,这样的夏天是危险刺激的季节,人的欲望会激励膨胀,不寒而栗…… 而我,正悠闲的走在这个城市的解放大道上。看着朝着公共汽车蜂拥而去的人 群,看着从身旁仓促行走过的陌生面孔。然后莫名其妙的朝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微笑。 人们惊奇的看了看我,然后有些无知的离开,眼睛中闪烁出的是奇异和混沌的光芒。 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好像全世界都不会在乎我,我也与世界毫无瓜葛。 但命运似乎早就注定,谁也无法改变。哪怕千疮百孔的一生,也会有幸福的瞬 间。或者是兢兢业业的追寻,还是一片狼藉。 而关于这个方面的命题,我也始终是懵懵懂懂的,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寻 什么,向往什么,探讨什么……一切都像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切都令自己怅惘、迷 茫和不知所措。至少,在武汉和南城的这段时期,我的确是这样的混混沌沌的度过。 每天每夜,不知道是在挥霍青春,还是把这种时光当做过分的自由。我不得而知。 直到后来的一天,惠子与我坐在南城的公共汽车的后座上。她用痴痴的眼睛看 着远方昏暗的、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天空,然后忽然问道:苏章滕,命运是什么东 西? 谁知道,大概是说人要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都由上天安排吧!我惊讶的看着 惠子的侧脸,说道。 也许吧!惠子揉了揉疲惫酸涩的眼睛。微微低下头来整理鞋带。 或者是在后来的一天,我与惠子躺在了那片长满了三叶草与长春藤的山坡上时, 惠子问道:苏章滕,你喜欢长大吗? 嗯,这个啊!不喜欢,长大了会失去依靠。 是哩!那些长大了的人看上去野心勃勃,肆意妄为,贪恋阴险,像我父亲一样 ……要是我永远十七岁,你永远十九岁就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嘛! 我知道啊!如果我再失去我妈妈,我不知道我会怎样生活下去…… 不会的。 谢谢,你不会抛弃我吧! 怎么会呢! 我发现我们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只要自己过得好,就算全世界被砸个稀啪烂, 都与我们无关。 嗯。 那时,南城的天气是晴朗的,天空透明得如同一片晶莹剔透的玻璃一样。刚刚 下着的瓢泼大雨骤然停了下来,我便与惠子跑到了南城郊外的山坡上。那天,三叶 草下面是潮湿的土壤,潮湿得有些过分。惠子蹦蹦跳跳的踩过,脚下“噗嗤噗嗤” 的响着。然后她发现了那片珍贵的,长着五片叶子的三叶草。她无限欢喜的说苏章 滕你快来看呐!我很幸运哦!是五片叶子哩!你知道吗?三叶草又叫幸运草啊!传 说…… 这天,惠子唧唧喳喳的说着,笑着。 这一切,是我现在不知道的。 我背着沉重的背包,闲散的走在武汉的宽阔大街上。与一切无关。只是留下回 忆,如同过客。不知道是辍学后的自由,还是这过分自由后面的怅惘与渺茫。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