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 上了车,台老先生坐在两个儿子中间,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小薇,你到 底带我们去哪儿?” “舅舅,您还记得外公的藏书吗?外公有先见之明,在预感到暴风雨来临的时 候,他把藏书存放在了一户农家,使得书籍得以安然保存。后来,外公去世,就由 我妈妈代为保管,我妈妈自杀之前,曾无数次叮嘱我,一定要保管好这些藏书,努 力读书,然后到美国去,找到你们,把藏书,盒子全都交还给舅舅。” 台老先生的眼睛开始变得湿润起来,他虽身在美国,却时时关注着国内的动向, 那些岁月,他都知道。 乔薇雅笑道:“小时候,我年年都会跟着外公晒书,后来,跟着妈妈去晒书, 再后来……”她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再后来,每年都是我一个人,一到六月六, 我真的很想有一个人陪着我晒书,找到舅舅和哥哥们就好了,以后,不用我一个人 辛苦了。” “小薇,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些东西,也应该有你一份,据我所知,你有过 一段艰苦的日子,随便卖一本书,一幅字画,足够你衣食无忧。”台老先生忍不住 开口问道。 乔薇雅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舅舅,正色道:“舅舅,爷爷说,什么时候,都不 能忘了自己姓乔,我是乔家的子孙,永远不可以觊觎别人的东西,可以欺人,不可 欺心。” 台老先生只觉得有一团棉花堵在了胸口,良久说不出话来。 “小薇,舅舅应该早些回来的,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实在是苦了你了。” “舅舅,我现在不是已经苦尽甘来了吗,我很知足。”乔薇雅笑得嫣然明媚。 台世文插嘴道:“小薇,路易回国以后,跟我说,你说了十六字,盛愈求盛, 何时方足,贪则害随,知足不辱。他当时不太明白,还是记住了,回来问我是什么 意思,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现在,我知道了,小 薇,你口口声声说是你是乔家的子孙,表哥很不高兴,别忘了,你身上流着一半澹 台家的血液,你也是澹台家的人。” 台老先生点点头,“没错,你也是我澹台家的人,小薇,我们是一家人。” 车里的气氛越来越温暖,灿若三月春光的阳光直直的射进乔薇雅的心理,多少 年了呢?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 车子开到Q 县,电话响了,是姜浩。 姜浩告诉她,他们已经在林开源家等候,因为台家父子是外籍身份,所以,不 能进入军营,为了让他们看到藏书,姜浩把这些藏书又放回林开源家中。 林开源家中,今天打扫得格外干净,听说是乔薇雅找到了亲人,比他自己中了 大奖还高兴。 推开院门,林开源赶紧迎上前,他让媳妇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去了,省得他们捣 乱。 乔薇雅向舅舅他们作了介绍。 林开源和姜浩热情的把父子几人迎进了客厅。 上了茶,林开源笑道:“台老先生,您可不知道,小薇姐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为了这些藏书,她差点丧了命。” 乔薇雅笑着打断林开源,“开源,不要说的那样夸张,舅舅,您歇一下,我们 就去看那些藏书。” 姜浩一直声色不动的观察着台老先生与乔薇雅之间的互动,过了一会儿,姜浩 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稍安,台家人对小薇的态度,似乎是真诚的。 小薇有严重的心结,她的心底,始终有一块阳光无法照到的阴影,无论她笑得 多么开心,总也掩饰不住笑容背后的伤。 他自知,自己不是那个不是那束令她可以明媚的阳光,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 是。 他的一生,太平顺,所以,对于乔薇雅的遭遇,他一度不敢相信,似乎,所有 的霉运,都倾倒在了乔薇雅一人身上。 他很想知道,究竟谁才是那一束阳光呢? 乔薇雅与他,无关乎爱情,他们之间,是战友,是兄弟,对乔薇雅,更多的是 欣赏与敬佩。 乔薇雅打开了一只一只大木箱,台老先生不时抽出一本书,或者打开一轴画卷, 每一次,都是泪流满面。 父亲对他是疼爱的,寄予厚望的,每天放学以后,父亲无论多忙,都会亲自检 查他的功课,虽然只在父亲身边一十四年,但这一十四年,却深深影响了他一生。 他最崇拜的是父亲,然而,最恨的也是父亲,他不明白,父亲当年为何要撇下 他们母子,跟乔薇雅的外婆那样坚决的留下。 这种爱恨交织的感情,让他每每午夜梦回,总是泪流满面。 哪有人不爱自己的父亲,哪有人不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只是,有太多的不得已。 打开最后一只箱子,台老先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这只箱子里面,一大半都 是他的画像,各种情景的画像,有他和父亲在花园中对弈的,有他跟着乔叔练习拳 脚的,有他在露台上跟着父亲晨读,诸多画面,让他想起了和父亲的情景,原来, 几十年来,父亲从来没有远离过他,不会因为没有生活在一起,父亲就少爱他一点。 他应该早点回来,应该会来接走父亲,小薇说,父亲的后半生,是郁郁而终, 难道?这里面就没有他的责任吗? 父母之恩,如天罔极,而他,却因为一时的迷茫,迷失了自己,失了孝道。 乔薇雅没有走过去安慰舅舅,那种心情,她理解,想来,外公当年,也和舅舅 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等到台老先生恢复平静,老大和老二搀起父亲,盖上箱子,回到客厅。 “舅舅,您先喝杯茶。” “要不然切一个西瓜,这是孩子姥爷家种的,沙壤的,很甜。” “开源,我去吧。”结果,还是乔薇雅和林开源一起切了西瓜,放在托盘之上。 “舅舅,吃块西瓜。”乔薇雅笑着递给他一块西瓜,“舅舅,您现在心情好了 一点没有?” “小薇,我没事,西瓜的确很好吃,和我小时候吃的西瓜,几乎一个味道。” 乔薇雅想了想,笑道:“舅舅,今天中午,我们就在开源家吃饭,我来做饭, 好不好?” “当然好,路易,你去帮忙,路易平日里也很喜欢做些花样,每次回家,厨师 都会放假一天。” 开源笑呵呵说道:“我也去帮忙。” 如此,甚是合姜浩的心意,他要和台老爷子谈一谈。 “台老先生,我想和您谈一谈,不知道您可否能与我换个地方?” 台老先生微笑道:“当然可以。” 开源家有一个后院,后院搭有葡萄架,阳光透过疏密的叶子,化成一个个斑驳 的光点,落在葡萄架下,两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似乎一下子就远离了城市的 喧嚣,心也跟着静了。 台老先生似是喃喃自语,“小时候,我们家的花园,也曾经有这样一个葡萄架。” “台老先生,请喝茶。”姜浩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给台老先生。 “谢谢,姜先生,你想跟我谈什么,不妨有话直说,其实,我已经猜出十之八 九。” 姜浩一挑眉,看着台老先生,“老先生既然已经猜出来,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老先生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回来,我们都很欢迎,只是我有一点,想和老先生挑明, 不要伤害乔薇雅。” “姜先生,你认为我会伤害自己的外甥女?” 姜浩点点头,正容道:“台先生此次回来,是因为鲍默拿了这些年所挣下的血 汗钱跟你们做了交易,而不是真心出于亲情爱护,我当然有理由怀疑。” “看来你很在意我的外甥女,莫非……?” 姜浩摇摇头,站起身来,顺手揪下一粒葡萄,放进口中,“我很在意,但并不 是台老先生所想的那种关系,我们是兄弟,是战友,这样说,台老先生能理解吗? 说实话,我见到乔薇雅的第一面,对她的印象并不十分好,但是,相处久了, 我发现,这个女子,在当今污浊的社会中,就像一泓清泉,她重信义,守承诺,心 地善良,不会因为依附权势而咄咄逼人,始终坚持做自己。如果台老先生伤害了她, 我一定会替她讨回来!” “如果我跟姜先生说,回国之前和见到小薇之后,心中所想不一样了,姜先生 能接受吗?” 姜浩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时间太短,不足以验证台老先生话中的诚意,我 知道,台老先生下个月会回来接管鲍默的工厂,就让时间验证一切吧。” “小薇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欣慰。” “小薇这二十几年,历尽坎坷,我也很高兴她能找到亲人,大学的时候,我曾 经选修过心理学,接触小薇之后,我发现,她心里有阴影,只可惜,我,无能为力。 所以,台老先生,如果您不是出于真心,请不要再接近她!” 台老先生默然半晌,点点头,“姜先生请放心,在我心里,小薇是小薇,与她 的外婆无关,想必,姜先生最想听的就是这句吧。” 姜浩不由得展颜一笑,拍了两巴掌,笑道:“台老先生,姜浩是真心佩服您, 有了您这句保证,我就放心了。” 随即,姜浩转开了话题,姜浩说话风趣,谈吐不凡,对事颇有见地,两人相谈 甚欢,竟成为忘年知己。 乔薇雅做好饭菜,台世文去找父亲,看到父亲哈哈大笑,竟是一怔。 客厅已经摆好饭菜,林开源还拿了两瓶白酒,几瓶啤酒。 乔薇雅发现台老先生和姜浩之间忽然变得很密切,狐疑的看了几眼姜浩,姜浩 笑道:“小薇,你还要开车,就不要喝酒了。” 乔薇雅笑道:“我喝西瓜汁。” “小薇,你做的菜很好吃,我觉得很像……是不是外公教过你?” 乔薇雅点点头,“外公说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说是不习惯国外的西餐,然后 就开始学做菜,我记得那时候,爷爷总说,我妈妈做菜太难吃了,还不及外公七成 手艺。” 四兄弟纷纷举筷,老大笑道:“爸,真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台老先生横了一眼儿子,不悦道:“你媳妇就会做菜吗?只会做一个番茄炒蛋, 当初亲家告诉我她非常会做菜,我还真以为她是精于厨艺!” 众人纷纷低头偷笑。 吃过饭,林开源收拾干净卧房,请台老先生去休息一会儿再走。 姜浩提前告辞,乔薇雅等人,在客厅聊天,等候台老先生醒来。 台老先生醒来,坐着清醒了一会儿,乔薇雅问道:“舅舅,那些藏书您打算怎 么处理?” “小薇,你肯定有想法,我先听听你的意见。” 乔薇雅点头道:“舅舅,外公说过,这些藏书,是他一生的心血,舅舅知道外 公非常爱国,这些书画,有很多都可以称之为文物了,我希望,这些书画能够留在 国内,当然,具体怎么做,还是要舅舅自己拿主意,我只是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随后,她把姜浩给她的登记册递给台老先生,“舅舅,这是关于所有书籍画册 的记录,日后舅舅处理这些书册,也可作为参考。” “嗯,小薇,我已经和姜浩说好,这些书画,暂时还是由他保管,一个月之后, 即便是我不回来,你大表哥和四表哥也会回来,等到我们家的花园重装完毕,那些 书画,就让他们回归原处,我们是B 市人,做生意,自然首选自己的家乡做投资, 或许,舅舅会考落叶归根。” 其实,落叶归根这个念头,已经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已久,今天跟姜浩谈过以后, 这个念头,更加坚定了。 乔薇雅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舅舅,您说的是真的吗?” 台老先生点点头,“小薇,舅舅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以后,也不要动不 动皱眉,小薇,舅舅绝对不会再让你掉眼泪,更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了去,我们澹台 家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以后,我既是你的舅舅,也是你的父亲,舅舅会把你 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刚才在后院,姜浩跟他说起了小薇的过往,比鲍默所说的更为详尽,这个孩子 所受的苦,实在让他难以置信,以小薇的脾气,如果自己问她,她肯定不会说实话 的。 姜浩说,澹台花园,年底之前,一定能交还澹台家。 届时,他会带着夫人返回家乡,重新安葬父母双亲。 这次回来,他的收获不仅仅是和小薇相认,还找回了以为已经失去的父爱,此 生,也算没有遗憾了。 乔薇雅扑在舅舅的怀里,恸哭失声,那种感觉,没有人能懂,爷爷和外公给与 她的爱,虽是真心,因为隔了一辈,始终无法代替父爱,每每看到彤彤在贾庆一的 怀中撒娇耍赖,看到贾庆一一脸的宠爱的答应女儿各种无理的条件,看到女儿起在 贾庆一的肩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心底,就化成了一汪春水,暖意融融,还 有……难以言喻的羡慕。 舅舅的出现,填补了她心底的一片空白,一个人,即便长到几十岁,他对亲情 的渴望,也与一个孩童无异。 台老先生拍着她的后背,就像一个父亲安慰受了委屈的女儿一样,温声安慰着 乔薇雅。 乔薇雅直哭得双眼红肿,嗓子嘶哑,几近失声。 林开源洗了毛巾,递给乔薇雅,“薇姐,擦擦脸,我真是想不到,你也会哭。” 乔薇雅微红了脸,接过毛巾,台老先生笑道:“小薇,舅舅给你擦脸。” 台老先生拿过毛巾,一点点,细细致致的为乔薇雅擦脸,乔薇雅想起,女儿小 时候,贾庆一也是这样给她擦脸的,父女俩一边擦,一边弄得满地水。 台老先生一边给她擦脸,乔薇雅一边流着泪,好像总也擦不干。 “小薇,不哭了,舅舅很快就会回来,舅舅答应你,以前你失去的,舅舅都会 补偿你。” 乔薇雅频频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台老先生拉着乔薇雅的手,郑重的对兄弟四人说道:“你们四兄弟记住,小薇 以后就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有的,她也一样有,他是我们澹台家的孩子。” 四兄弟一起点头,台世文正容道:“爸,您放心,小薇以后就是我们的亲妹妹。”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乔薇雅来说,就像是做梦一样,即便是做梦,都没有这样 美好过,她害怕,这一切,只是阳光下光彩夺目的肥皂泡,稍有外力的触碰,就会 破碎。 回去的路上,副驾驶的台路易不时扫向笑得合不拢嘴的乔薇雅,低声道:“笑 傻了吗?” 乔薇雅轻声回道:“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我怎么会懂一个只会笑的傻子。” 台世铭伸手打在台路易的后脑勺上,“路易,你再说一遍!” 台路易回头,看到父兄皆对他怒目而视,赶紧转回头去。 乔薇雅爽朗一笑,得意之非常。 第四天一早,乔薇雅送台家父子到机场,发现前来相送的居然还有鲍默。 她淡淡的跟鲍默打过招呼,便没再理会。 台老先生对乔薇雅说道:“小薇,最多一个月,我们就会回来,不要哭。” 乔薇雅点点头,哽咽道:“舅舅,我等您回来。” 送走父子五人,乔薇雅才发现,彤彤竟然在鲍默的怀里,两人聊得好不开心。 乔薇雅冷漠的说道:“彤彤,下来。” “不嘛,妈妈,我喜欢鲍叔叔,他说明天要带我去动物园看海豚表演。” “鲍叔叔很忙,不要打扰鲍叔叔。”乔薇雅接过彤彤,领着女儿漠然离去,鲍 默呆呆的看着乔薇雅母子的背影,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