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尽管如此,我对他仍是有保留的(也许那只是因为我已经不会毫无保留地对待 任何男人了),我甚至不能决定我和他将要发展到哪一步。我和宋福来认识已经几 年了,我们是一起到这个城的,对他我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不过男人这东西最难 说…… 认识他时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悲惨的失意,心灰意冷,想找个爱自己疼自己的老 实可靠的男人了事。 没有想到现在又这样意意思思地。难道我还有什么别的想头吗?不不不,25岁 的生日都过了,在这个城,我已是老女人一个。我的心早就死了,从那一年,那时 候…… 虽然我仍然喜欢听情歌,痴迷LinDon及潘越云;有时候我会一个人看一场爱情 电影,《钢琴》或者《情人》……坐在黑暗里,坐在陌生人中间流泪。 可是———有一次,当旁边的男人注意到我,递过一块纸巾并温柔地问道: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家?”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与此同时,一些小报社 会版上刊登过的各种骗色劫财的刑事案例纷纷涌现)抓紧自己的手袋,低声喝道: 你想干什么?“我已经没戏了,”我对宋福来说,“真的,这一点你绝对可以放心。” 去北方的过程是一个失望的过程。 那么冷,完全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空气极干,嘴裂了,脸也快裂了,红红的 像乡下小孩,感觉非常不好。 雪是白的,但脏,一点儿也不浪漫。街上老是堵车,一辆辆的车杂着一群群游 兵散勇的人在铲雪剁冰,非常混乱。 住在宾馆里,晚上不断地叫服务员加毯子,加加加。服务员笑说:小姐是南方 来的,到了这里当然不习惯。 原来如此。不习惯。我是南方来的。真的,什么都不习惯了。 宾馆的餐厅像食堂,起床晚了就找不到早饭吃。而在南方,上午10点钟照样去 喝早茶。 那么大的商场,商品竟不是开架的,要一支凡士林都得叫售货员拿。拿在手里, 心里不太踏实,想叫换一个,没有正当理由人家不给换。 坐出租车,司机话特别多,像个唱不停的高音喇叭……听说你们那边的人都炒 股票?……不不,我不炒,谁炒那玩意儿,那不跟赌博一个样。 电视也不好看,连续剧的时间是不固定的……居然在争着播《天龙八部》,随 便打开一个频道都可以看到那一帮人打打杀杀。 再就是各色主持人节目,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笑逐颜开的,总让人怀疑她的 工作关系还没有调去,工资也不高,急需领导和观众的肯定。说起话来,大概是严 格遵循“字正腔圆”的要求,想让每个字都有立体感,像一颗颗饱满的珠子滚出来 ……可她们也太刻意了,那一个字一个字的简直像是翻着跟头耍着猴戏出来的! 更要命的是,因为离开边城,离开了上班下班、房租、股票以及炎热天气,心 里一下子清冷起来,无所事事中,低温、萧条、寒冷,总也带着一层哀愁薄雾的冬 天的天气,唤起了前文艺女青年的无聊闲情。那些不现实的习惯又来了……忧郁、 沉思,还有回忆。 就是在冬天开始的,那一年,她和他。人在冬天,寒冷和孤单的感觉特别强烈, 特别容易生出幻想和渴望。 冬天是令人迷惑的季节。 整个冬天他们都在给对方写信。谈书,音乐,童年,梦想,甚至死亡。 后来她就发现她对他的感情,已超出她最初预想的纯精神的友谊与爱慕。 他是已婚的。 他从未说过离婚,她也从未提过这类要求。她深受传统道德观念影响,她心中 负疚,对他们的未来毫无指望,也不愿多想。她只知道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 —她相信他需要她,他眼里偶然流露出的忧愁告诉她:他需要她的抚慰……和爱。 爱。纯洁的、忠诚的、不求回报的爱。如令她感动过的古典浪漫小说中的爱。 她希望这样爱他一直到他死,或者,她死,由他来为她合拢双眼,在以后的日子里 把她怀念。 她想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没有人比她更爱他。 因为没有人像她,被他弄得如此憔悴和心碎。 并没有很长的时间,她就像是过了一生———或者说,她希望她已经过完一生, 从此闭上眼睛,而不愿意,分分秒秒,让心在等待中凌迟……如此种种不用细说, 这美丽哀愁爱情之中的虚妄与谬误,你现在随便抓本生活杂志,上面一篇机智简短 的文章就可以点破。可是当时没有人点破她。她不曾把这一切告诉任何人,这是她 最珍贵最隐秘的爱情,是她和他的,他们两个人的爱情,与别人无关。 结果却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它成了一个笑话在她和他的单位里流传。那 女人找上门来,发疯了一样揪着她又打又骂,手里拿着她写给他的信,复印了许多 份,四下告发。 给她最大打击的是他不再见她。 有人说他也是没办法,她纠缠他,他见她年轻,又不忍伤害她,只好沉默着。 其实他对她没意思,别看她给他写那么多信,他从来没回过。 原来是这样。大家说,原来是这样。看不出来啊,那女孩平时文静老实得很嘛。 啊,如果真的有科学家说的那种时光穿梭机,载我回到过去,我宁愿杀了她也 不要看着她活着受这样的欺辱。